第一部 陷落 第七章 假如明天來臨

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地牢裏一點光線也沒有,所以白天和黑夜沒有區別,她也無法知道自己被單獨關押了多久。每過一段時間就有人將冰涼的飯菜從門下一個狹窄的開口塞進來。特蕾西一點胃口也沒有,但她強迫自己把飯吃得一幹二凈。你得吃飯,不然在這兒就活不下去。現在她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特蕾西懂得,她必須積聚每一點滴力量來實現自己的計劃。任何人都會認為,她已經處於無法逆轉的絕境:她被關進監獄,刑期長達十五年,手裏沒有錢,身邊沒有朋友,也沒有任何擺脫厄運的辦法。然而在她的心靈深處,卻蘊藏著取之不盡的力量。我要活下去,特蕾西想。我以裸身向敵人,我的勇氣就是我的盾。她要像她的祖先們那樣,頑強地活下去。她身上混著英格蘭、愛爾蘭和蘇格蘭人的血,她繼承了祖先們品質中的精華——智慧、膽魄和毅力。祖輩們沒有向饑餓、瘟疫和洪水屈服,我也不會在逆境中坐以待斃。在這地獄般的黑牢裏,她的祖先們陪伴著她:那些牧羊人、獵人、農民、店老板、醫生、教師。列祖列宗的幽魂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在一片黑暗之中,特蕾西輕聲說道:我決不讓你們失望。

她開始計劃越獄。

特蕾西知道,她必須做的第一件事是恢復體力。地牢太狹窄,無法跑跑跳跳,但打太極拳的空間還是有的。太極拳有千百年的歷史,是武士們戰前練兵的運動。打這種拳不需要很大的地方,卻能活動全身每一塊肌肉。特蕾西站起來做開頭的幾個動作。每個動作都有名字,代表一種象征的含義。她先做了一個勇武的“降妖伏魔”,然後是柔軟的“懷中抱月”。一招一式都很流暢、優雅,而且,相當緩慢。每個動作都發自丹田,即心靈的中樞,所有動作都呈循環之圓形。特蕾西似乎聽見師傅在指教:提氣,氣就是體內的元氣,氣初來時重如泰山,逐漸變得輕如鴻毛。特蕾西能感覺到氣在手指中流動,她努力屏除雜念,直至全部精神都凝聚在循著那永恒的招式運動著的軀體上。

手攬雀尾,白鶴亮翅,倒攆猿猴,以身迎虎,雲手徐運,白蛇下行,退步跨虎,彎弓射虎,收勢聚氣,氣還丹田。

整套拳打下來需要一個小時。練完拳,特蕾西已是精疲力竭。每天上午下午她都要練一遍拳,她的身體終於變得靈敏強健起來。

特蕾西不練拳的時候,就練心。她坐在黑暗中,心算復雜的數學方程式,模擬操作銀行的計算機,背詩,默誦大學時期扮演過的角色的台詞。她做事極為認真,分給她的若是說話帶某種口音的角色,她就會在參加演出前好幾個星期就去學習這種口音。有一次,一個物色明星的人曾主動邀她去好萊塢試鏡頭。“謝謝。可是我不想有舞台生涯,那不是我的志向。”特蕾西告訴那人。

查爾斯說:你成了《費城日報》今天早晨的頭條新聞。

特蕾西決定不去想查爾斯。現在必須把心靈中的某幾扇門關死。

她獨自玩當教師的遊戲,找出三個絕對無法理喻的學生。

教媽蟻區別天主教徒與新教徒。

教蜜蜂懂得,是地球在繞著太陽轉。

教小貓區分某種主義與西方民主。

然而她想得最多的還是怎樣逐一消滅她的仇敵。她記得小時候玩過一種遊戲:朝天空舉起一只手,就可以遮擋住日頭。特蕾西的仇敵們曾用這種辦法來對付她。他們舉起一只手來,把特蕾西的命運遮擋得漆黑一片。

特蕾西不知道這地牢制服過多少犯人。這和她沒有多大關系。

到了第七天,牢門打開的時候,突然射入的光線炫得她的眼睛什麽也看不見了。一個警衛站在門外。“起來。帶你回樓上去。”

他伸手想拉她一把,卻驚異地看到特蕾西竟毫不費力地站起身來,不用攙扶就走出了牢房。先前,當他把犯人從單獨監禁的地牢放出時,她們不是萎靡頹喪便是滿腹憤懣。這個女犯卻與眾不同。她有一種尊嚴的氣度,一種囚徒中罕見的自信。特蕾西站在光亮裏,讓自己的眼睛逐漸適應過來。這妞兒長得真俊,警衛想。給她渾身洗洗幹凈,帶到哪兒都有派頭。賞她點甜頭,一定是讓她幹什麽地就幹什麽。

他大聲說:“像你這樣標致的姑娘真不該受這種罪。跟我交個朋友,你就再也不會吃這種苦頭了。”

特蕾西轉身面對著他。等他看到了特蕾西的眼神,便立即打消了剛才的主意。

警衛把特蕾西押上樓去,交給一名女看守。

女看守用鼻子一嗅:“老天,你真臭,去沖個澡。這身衣裳得燒掉。”

用涼水淋浴真舒服。特蕾西用洗發劑洗了頭,又抹上堿性很強的粗肥皂,渾身上下仔細搓洗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