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第3/9頁)

艾麗斯和我去音樂廳看了格利·薩瑟蘭的首演。那時我們和售票亭裏的女士約好,我們到了就朝她點頭笑一笑,然後慢慢走過她的窗口,在音樂廳裏任選我們喜歡的座位。通常我們會在頂層樓座裏選。我從來都不明白池座為什麽那麽吸引人,在我看來,坐在舞台下面挺不自然的,透過腳燈模糊的煙霧,視平線所及剛好是演員的腳。前排樓座看得更清楚,但我覺得頂層樓座最好,盡管離舞台最遠。我和艾麗斯最喜歡的座位在頂層樓座第一排的正中間。坐在這裏,你會感覺到自己不僅僅是在看演出,而且身處劇院這個空間裏:你能看到整個舞台的形狀和座位的分布,你會驚訝於鄰座的表情,然後意識到你的表情也是一樣的——都被腳燈照得奇光異彩,他們咧著嘴笑,嘴唇看上去濕漉漉的,就像滑稽劇裏的魔鬼。

當然,格利·薩瑟蘭演出開幕的那個夜晚,坎特伯雷宮熱得跟地獄一樣,我和艾麗斯斜靠在樓座的圍欄上看下面的觀眾。一陣混合著煙味和汗味的空氣飄上來,嗆得我們頭暈。按照托尼的叔叔的計算,劇場幾乎坐滿了,卻出奇地安靜。人們若非輕聲細語,就是一言不發。當你從頂層樓座朝前排樓座和池座看去時,只能看見台下的帽檐和台上的演出。直到樂團奏響了序章,劇場的燈光暗了下來,人們還在鼓掌。不過掌聲輕了下來,人們坐得更直了。疲憊的安靜變成了沉默的期待。

這個遊藝宮是個老式的音樂廳,正如許多1880年代的音樂廳一樣,這裏也有個主持人。當然,就是特裏基自己。他坐在前排座位和樂池之間的一張桌子上介紹演出,在觀眾太過吵鬧的時候維持秩序,或者讓我們祝女王陛下健康。他戴著一頂禮帽,拿著一個木槌——我從來沒見過不拿木槌的主持人——還有一杯黑啤。他的桌子上點著一根蠟燭:只要台上有藝人,這根蠟燭就亮著,中場休息時和演出結束後才熄滅。

特裏基相貌平平,但嗓音動聽,就像豎笛一樣流暢而有穿透力,令人享受。薩瑟蘭的首演之夜,他請我們去看演出,並保證這將是一個我們永遠不會忘記的夜晚。肺準備好了嗎?他問。我們必須準備好深吸一口氣!手和腳呢?我們必須準備好鼓掌又跺腳!身子呢?會被一分為二!眼淚呢?得流好幾桶。眼睛呢—

“準備好大開眼界吧!樂隊,準備。燈光,準備。”他用木槌敲了敲桌子,噼啪一聲,蠟燭就亮了,“我們為您帶來神奇的、動聽的、非常非常歡快的,”他又敲了一下桌子,“蘭德爾!”

幕布顫動了一下,然後升了起來。舞台以大海為背景,地板上撒了真的沙。台上有四個歡快的演員,穿著節日的裝束在散步。兩位女士打著陽傘,一個黝黑,一個白皙;還有兩位紳士,其中一個背著一把尤克裏裏琴。他們在唱《海邊的女孩都很可愛》,唱得很不錯。然後彈尤克裏裏琴的樂手來了一段獨奏,女士們提起裙子在沙子上跳起了舞。這首歌作為開場表演還是很不錯的。我們鼓起掌來,特裏基誠摯地表示感謝。

接下來是一位喜劇演員,然後是個讀心術師——一位身著晚裝,戴著手套的女人站在台上,被蒙上了眼。她的丈夫在觀眾席中走動,拿著一塊石板請他們用粉筆寫下數字和姓名讓她猜。

“想象這個數字像紅色的火焰一樣在空氣中流動,”這個男人的話令人印象深刻,“然後通過眉毛鉆進了我妻子的大腦。”我們皺起眉頭朝舞台看去,這位女士搖晃了一下,然後把手放在太陽穴上。

“這股力量,”她說,“今晚非常強烈。啊,我能感覺到它在燃燒!”

然後是雜技團——三個穿著閃亮服裝的男人表演鉆火圈、疊羅漢,在演出的高潮,他們形成了一個人環,隨著樂團的演奏在舞台上滾動。我們鼓著掌,但是這天看雜技太熱了,台下一直有人在竊竊私語,跑堂的小男孩們被叫去買酒,在一排排熱鬧的座椅之間跑來跑去,在人們的腦袋和帽子之間穿梭,把人們遞給他的酒瓶、玻璃杯和馬克杯灌滿,然後送還到座位上。我看著艾麗斯,她把帽子摘下來當扇子扇著,臉頰通紅。我也把帽子放在背後,靠在圍欄上,雙手托腮,閉上眼睛。我聽見特裏基站了起來,敲著木槌喊著安靜。

“女士們先生們,”他大聲說,“現在請你們看個有意思的。優雅又高級的風格。如果你們的酒杯裏有香檳——”人群中發出了嘲諷的歡呼——“舉杯吧。如果你杯子裏是啤酒——為什麽?啤酒不也有氣泡嗎?也舉起來!最重要的是,準備好尖叫吧,我給你們從多佛的鳳凰劇院請來了一位肯特的萬人迷,來自費弗沙姆的男裝麗人……姬蒂——”他敲了一下木槌,“巴特勒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