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第4/9頁)

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掌聲和幾聲口哨。樂隊奏起歡快的旋律,我聽到幕布掀起的聲音,然後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接著越睜越大,擡起了頭。我完全忘記了炎熱和疲憊。舞台上沒有任何背景,只有一束玫瑰色的光,舞台中心有一個女孩,一個讓人不可思議的女孩——我一看就知道了!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孩。

當然,我們這個遊藝宮以前也有過女扮男裝的演員,但在1888年的鄉下音樂廳裏,這種表演跟今天的並不一樣。當內莉·鮑爾[5]六個月前給我們唱《最後一個花花公子》的時候,她穿著緊身褲,就像戴著禮帽、拿著手杖的芭蕾舞演員那樣假裝男孩子氣。姬蒂·巴特勒沒有穿緊身褲或者帶亮片的衣服。她就像特裏基說的那樣,全然是倫敦西區的風格。她穿著一套剪裁得體的男士西服,袖口和前襟鑲著閃亮的絲綢。翻領上別著一朵玫瑰,前袋裏插著一副淡紫色的手套。她背心下面穿的是雪白筆挺的襯衫,立領有兩英寸高。她的領口系著一個白色蝴蝶結,頭上戴著一頂禮帽。當她脫帽向觀眾致敬,愉快地說“哈嘍”時,可以看到她剪得帥氣利落的短發。

我想,她的頭發是最吸引我的地方。我以前見過的頭發剪得像她這麽短的女人,不是在醫院裏待過就是坐過牢,不然就是瘋子。她們不可能像姬蒂·巴特勒這樣。她的發型和頭形相得益彰,就像一頂由心靈手巧的制帽師專門為她縫制的小帽子。她頭發的顏色可以說是棕色的,但是棕色這個詞太平淡了。這樣的棕色值得你為它歌唱——應該說是栗色,或是赤褐色。或許,接近巧克力的顏色——巧克力沒有光澤,而她的頭發像塔夫綢一樣閃亮,遮住了太陽穴,剛剛蓋過耳朵。當她轉過頭,戴上帽子的時候,我看到她的領口和頭發之間露出一塊光潔的脖頸——在那個悶熱的音樂廳裏,我竟然打了個寒戰。

我覺得她看起來像個漂亮的小夥子,她有一張完美的鵝蛋臉,眼睛很大,睫毛很濃,玫瑰色的嘴唇紅潤而飽滿。她的身材也像男孩一樣修長,但更圓潤,雖然並不算豐滿,但無疑可以看到胸部、腹部和臀部的曲線,這是真正的男孩沒有的。但是她走路像男孩一樣大搖大擺,站立時兩腳分得很開,滿不在乎地把手伸進褲兜裏,驕傲地揚著頭,站在舞台前方;當她唱起歌來,聲音也像個男孩,悅耳,但特別真摯。

她的魅力讓這個悶熱的音樂廳都為之著迷,我和我周圍的人都站起來了,用閃亮的眼睛凝視著她。她的演唱曲目選得很好,比如《喝吧,小夥子們!》《情人與妻子們》。這些被G.H.麥克德莫特[6]唱紅了的歌我們也都會唱——原本是男人唱的歌,從一個系領結、穿褲子的女孩口中唱出來,真是格外叫人激動。在演唱間隙,她神氣活現地用親切的口吻和觀眾們說話,並向主持人桌上的特裏基·裏夫斯交代什麽事情。她說話的聲音就像她的歌聲一樣活潑而有力,聽起來美妙而溫暖。她的口音有時聽起來像音樂廳裏的倫敦腔,有時是優雅的劇院腔,有時則是純正的肯特口音。

按照慣例,她的演出持續了十五分鐘左右,但是觀眾熱烈鼓掌,又把她叫回舞台兩次。她的最後一首歌很溫柔,唱的是玫瑰和失散的戀人。她一邊唱一邊把帽子摘下放在身後,然後從翻領上拿下那朵玫瑰放在臉頰旁邊,似乎在低聲啜泣。觀眾席中發出了一陣同情的嘆息,人們咬著嘴唇,聽著她男孩子氣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

然而,她立刻透過指縫向上看,我們發現她根本沒有哭,而是在笑,然後她調皮地眨著眼睛,非常靈巧地重新回到舞台前面,朝前排最漂亮的女孩看去。找到這個女孩以後,她揚起手臂,這朵玫瑰便飛過閃爍的腳燈和樂池,降落在女孩的膝上。

我們都為她瘋狂。我們叫著,跺著腳,她揚起帽子向我們致意,然後離開了舞台。我們叫她的名字,但是她沒再返場。帷幕落下,樂團開始演奏,特裏基拿木槌在桌上敲了一下,熄滅蠟燭,幕間休息開始。

我朝下面的觀眾席看去,想找到那個接到花朵的女孩。那時,我簡直想不到還有比從姬蒂·巴特勒手中收到一朵玫瑰更美妙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我和其他人一樣,是去遊藝宮看格利·薩瑟蘭的,但是當他最終出現時——他用一塊巨大的圓點手帕擦著眉毛,抱怨著坎特伯雷的炎熱,用他的詼諧歌曲和鬼臉讓觀眾們大笑不止——我發現自己完全沒心情看他。我只希望巴特勒小姐能夠再度大踏步回歸舞台,用她那優雅而傲慢的目光凝視我們,給我們唱一首關於香檳的歌。這個想法讓我坐立不安。最後,和其他人一樣被格利的鬼臉逗得哈哈大笑的艾麗斯貼著我的耳朵說:“你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