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0(第2/9頁)

想著這些,我開始走回格林街,繞開先前出於好玩而逛過的繁華街道,另選了幾條僻靜的小路:老康普頓街、亞瑟街,然後是羅素街,我經過安靜昏暗的大英博物館建築群,最後來到了通向育嬰堂的吉爾福德街,沿著它走到了格雷律師學院路。

即使是在這些僻靜的街道上,交通似乎也異常擁擠。奇怪的是,雖然眼前只有零星的幾輛貨車、馬車經過,但低沉的車輪轉響和馬蹄聲未曾間斷,一直伴隨著我緩慢的步伐。直到走近一間昏暗寂靜的馬廄門口,我才意識到原因——我停下來系起鞋帶,彎下腰的同時漫不經心地朝後望了一眼。黑暗中,一輛馬車緩緩向我駛來。聽了它那獨特的、精心保養過的輪響,我知道這輛私人馬車就是自蘇荷區開始一路尾隨的那輛。我還認出了那名沉默的駝背車夫。靠在聖詹姆斯廣場一旁等候我的也是這輛馬車。它那位羞澀的主人,先後領略了我在路燈下的搔首弄姿,看到了我在人行道上閑逛時手指伸進胯下,顯然還想再欣賞另一番風景。

我系完鞋帶起身,依然小心翼翼地待在原地。漆黑的車廂始終藏在厚重的簾子後面,馬車放緩速度從我身邊駛過,向前走了一點,終於停下來。我心中猶疑不定,開始朝它走去。

車夫還是和先前一樣一動不動、一言不發,我只能瞧見他肩部的輪廓和隆起的帽子;實際上,我走近車尾就徹底看不見他了。馬車在暗處顯得漆黑一片,但被昏暗路燈照到的部分,在躍動火光的舔舐下,散發著一種猩紅色的光澤,還時不時泛著幾點金黃。我猜想,坐在裏面的紳士一定相當有錢。

好吧,他大概要失望了,白白跟了我那麽久。我加快腳步,埋下頭想快速繞過馬車。

可走到後輪時,我聽到“哢嗒”一聲車閂松動的輕響;車門無聲開啟,直接擋住了我的去路。門框後的陰影裏飄出了一連串藍色的煙霧,繼而傳來一聲輕微的喘息。現在,我要麽掉轉腳步從馬車後面繞過去,要麽就從敞開的車門和我左手那道墻的中間擠過去,或許再順便瞅上一眼那位神秘的乘客。我承認,我相當好奇。一般來說,這活兒往往都避人耳目,僅通過一句話、一個點頭或是一個微妙的眨眼來不動聲色地進行交易。要有哪位紳士肯這樣大費周章地同大街上邂逅的人周旋,他肯定不太一般。說實話,我甚至有些受寵若驚,這根本就是被大方地奉承了一番。既然他費盡心思跟了我一路,隔著老遠就為了觀賞我的屁股,我覺得必須給個機會讓他湊近點看看——當然,他也只能看看而已。

我向敞開的車門邁近幾步。裏頭漆黑一片,憑借透著微光的後窗我只能依稀看見一副肩膀,一條手臂和一截膝蓋。黑暗中,煙蒂的一點火星紅光閃爍,照亮了一只帶著白手套的手和一張臉。那是只消瘦的手,上面戴了幾枚戒指。那張臉搽了粉——是張女人的臉。

我幾乎啞然失笑——只因太過驚愕。一時間,我呆若木雞地立在那圈車廂投下的陰影中,目瞪口呆地望著她。那一刻,她開口了:

“能讓我捎你一程嗎?”

她渾厚的嗓音裏透著股高傲,還有些攝人心魄。這讓我一時語塞。我說道:“您,您真是位好心腸的太太”——我聽上去就像個店員小夥在矯情地拒收小費——“其實我家離得不近,如果您能允許我向您道聲晚安就回去,興許我還能早些到家。”我推了推帽子,向暗處微微致意,還擠出個緊張的微笑,向前走去。

可那位女士又開口說道:“已經很晚了,你還一個人走在這樣的街上。”她吸了口煙,黑暗中的煙蒂再次閃爍發亮,“不如讓我把你送去哪處再放你下來?我的車夫技術很好。”

我想著,是啊我敢肯定:她的車夫始終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身子朝前沖著,背對我自顧自地想事情。我突然感到一陣疲倦。我在蘇荷區早就聽聞過這類貴婦人的故事——她們帶著報酬豐厚的下人們在天黑後的街上遊蕩,專找些像我這樣遊手好閑的男人男孩——能為了一頓飽飯,給她們尋點刺激。這些闊太太要麽沒有丈夫,要麽丈夫不在身邊,更有甚者(就像艾麗斯甜心說的那樣),丈夫正在家裏暖床,等著和枕邊人以及她帶回的獵物一起大幹一場。一直以來我都對這類太太的故事將信將疑。而現在,我面前就有這樣一位夫人,高貴傲慢,香氣繚繞,興致勃勃地想找點樂子。

她這次可真是大錯特錯了啊!

我把手放上車門想把它推過去合上。但她又開口了:“要是你不願意,”她說,“就讓我送你回家,作為回報,你肯不肯陪我坐一會兒?你瞧,我孤身一人,十分渴望有個伴兒,就在今晚。”她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顫抖——是出於憂傷,還是期待,或者是好笑,我聽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