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0(第3/9頁)

“太太,您瞧,”我隨即開口,“您搞錯方向了。請先讓我過去吧,然後吩咐您的車夫開到皮卡迪利再晃一圈。”這次我笑著說,“相信我,我不是您要找的人。”

馬車嘎吱一響,煙蒂的紅色火星閃爍了一下,變得愈發光亮,再一次照亮了半張臉頰,一方額頭和一瓣嘴唇。那瓣嘴唇向上揚起。

“恰恰相反,親愛的。你正是我想要的那個。”

我依然沒去臆測什麽,只是心中暗想,哎呀,她是來真的!我打量了一下周圍,幾輛馬車沿著格雷律師學院路一路疾行,在這後面三三兩兩的夜間行人從我眼前匆匆而過。就在我們附近,一輛雙輪馬車在馬廄盡頭停下,放下幾名乘客,他們在一道門口消失,馬車繼而掉頭駛離,一切又重歸寧靜。我深吸一口氣,靠在了漆黑的車廂門口。

“太太,”我壓低聲音說,“我根本不是男孩,我……”我猶豫起來。煙蒂的火星不見了,原來她把香煙丟出了窗外。我聽見了一聲不耐煩的嘆息——這才恍然大悟。

“你這個小傻瓜,”她說道,“進來。”

好吧,我該做些什麽呢?我之前很疲倦,但現在倦意全無。我本來很失落,對這個夜晚的期許早已徹底泡湯,可是面對這個意料之外的邀請,今夜似乎又變回了迷人的樣子。說真的,夜色已深,而我又是孤身一人,顯然這個陌生的女人心懷某種企圖,還有些怪異隱秘的癖好……可正如我所言,她的嗓音和強勢令我折服。此外,她很有錢,而我的錢包又見底了。我猶豫了一陣,她隨後探出手來,路燈照到了上頭的戒指,我親眼看見了上面的寶石有多大。這一刻,就憑那個,我頓時下定決心,握住她的手,爬進了車廂。

我們一起坐在黑暗裏。隨著嘎吱一聲低響,這輛昂貴的馬車向前一顛,開始平緩無聲地行駛起來。透過厚厚的鏤空車簾,我眼前的街道似乎都變了模樣,就好像做夢似的。這時我才意識到,這一直都是有錢人眼裏看到的倫敦。

我瞥了一眼身邊這個女人。她穿著一身厚重的衣服,也不知是鬥篷還是裙子,顏色暗淡得幾乎和車廂漆黑的內飾融為一體。她的臉龐和白色手套被沿街的路燈照亮,衣物皺褶的斑駁陰影美妙地落到她的臉上手上,又好似漂浮於一潭死水之上的蒼白睡蓮。就我看來,她面容俊俏,也相當年輕——也許只比我大上十歲。

整整半分鐘,我們誰也沒開口。之後她歪過頭來,打量著我,說道:“你莫非是從一個化裝舞會出來,正往家裏趕?”她微微拖長調子,嗓音裏流露出一種新的傲慢。

“舞會?”我答道。尖細顫抖的嗓音把自己嚇了一跳。

“我想——這身制服……”她指向我的套裝。在車廂的陰影中,它好像也丟失了那份張揚得意的光彩,只余下滴血般的猩紅色。我覺得我令她失望了。我拿出表演時用的那副調侃腔調說道:“哦,這制服是我上街的偽裝,才不是為了聚會。我覺得穿裙子的姑娘獨自一人在這座城市裏,難免會被一些不怎麽友好的目光盯上。”

她點點頭。“我明白。但你不喜歡這樣?——我是說,被人看。這我真是萬萬沒想到。”

“好吧……這得看,當然啦,得看是被誰看。”

我終於恢復了底氣,而她,我能感覺到,也逐漸起了興致。有那麽一刻,我有種久違的悸動,仿佛一百多年都沒能再次感受到的悸動,就像是和身邊的搭档一道表演,她熟知每首歌,每個舞步,每個節拍,每個姿勢……那份回憶帶著一種塵封已久的鈍痛和悲傷,可現在,有種新鮮、熾熱且充滿期待的喜悅覆蓋了它。就在這裏,這位陌生的女士和我,正一同去往我也不知通向哪裏的路上,準備放浪形骸,玩些精妙的把戲。或許我們還能一起背誦某些低俗小書上的對話。想到這裏,我幾近目眩神迷。

她現在擡起手,用手指摩挲著我領子上的編織紋路。“你真是個小騙子!”她溫柔地說道,“不過我想你應該是個有在衛隊裏當值的兄弟。是兄弟——還是說,情郎呢……?”她手指輕顫,我感到嵌著藍寶石的金戒指正朝我的喉嚨口發出冷颼颼的低語。

我說道:“我在一家洗衣房裏做事,有個士兵把它拿過來洗。我想只是借用一下,他應該不會發現。”那條絲質領巾依然紮眼地鼓著,我把胯間的皺褶撫平,又加了句,“我喜歡這褲子的剪裁。”

她的手停了一小會兒,接下來我就知道她會移向我的膝蓋,再緩緩地攀上我大腿根,最後就放在了那兒。她的手心異常熾熱。已經很久沒有人碰過我那裏了。實際上,近日來我一直對自己膝蓋以上的部位嚴防死守,而現在我要努力克制住拂去她手指的沖動。也許是察覺到我的僵硬,她自行將手拿開了,並說道:“我真害怕你其實是在挑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