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15日(第4/6頁)

“你有家人嗎?”

她說她有個小姨,過世了,現在時不時會以“幽靈”之身來看她。

我問:“你就沒有活著的朋友了嗎?”

她冷冷地反問,要是我在這裏,會有多少朋友來看我?她以前生活的地方並不富麗堂皇,但也並非像這裏許多囚犯一樣,被“小偷和惡霸”所包圍。況且,她“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在這樣一個地方”。她與幽靈更親,他們不會對她指手畫腳,而其他人,只會嘲笑她的“落魄”。

這番話似乎是字斟句酌的。聽罷,我不情願地想起她牢門外搪瓷板上寫的罪名:欺詐行騙 人身傷害。我說,其他我探訪的女囚都願意聊聊她們的罪行……她立刻說:“您要我說我的罪。行啊,有什麽要藏著掖著的呢?但問題是,我根本沒有罪!不過是……”

不過什麽?

她搖搖頭,“不過是一個傻姑娘,被幽靈嚇壞了,這姑娘又把一位女士嚇壞了,女士死了。都怪罪於我。就是這樣。”

這些我已從克雷文小姐那兒聽說過。我問,為什麽姑娘會被嚇到?她猶豫了下答道,因為幽靈“不聽話”——她用的就是這個詞。幽靈不聽話,而女士“布林克太太”看到了這一切,受到了驚嚇。“我不知道她心臟不好。她暈了過去,後來就去世了。她是我的朋友。但整個審訊過程中,沒有人考慮到這點。他們只是拼命去找理由,找他們能理解的理由。姑娘的母親在法庭上說,女兒和可憐的布林克太太都受到了傷害。所有過錯都歸咎到我頭上。”

“其實都是那個不聽話的幽靈幹的?”

“對,”她說,但哪個法官,哪個陪審團成員會相信她啊!除非整個陪審團都是通靈人組成的,天知道她多希望那樣啊!“他們只是說,不可能有幽靈,因為幽靈不存在,”講到這裏,她的臉沉了下來,“最後,他們判我欺詐和人身傷害。”

我問,那麽那個被襲擊的姑娘說了什麽嗎?她答,那個姑娘確實感到了幽靈的存在,但整個人都神志不清。“她母親有錢,請的律師巧舌如簧。我的不行,但請他還是花光了我所有積蓄——我靠著幫助別人賺的所有積蓄,一下子,全沒了!”

但要是姑娘看見了幽靈……?

“她無法看見他,只能感覺到他。他們說,她感到的那雙手只有可能是我的……”

我記得她纖細的雙手緊緊地合十,一只手撫摸著另一只手粗糙發紅的關節。我問,沒有別的朋友替她做證嗎?她嘴角翹起,說她過去有很多的朋友,他們管她叫“殉道者”,但也只是在一開始罷了。她遺憾地發現,那些人其實嫉妒心重。“即便在通靈人的圈子裏,”也有那麽些人希望看見她跌落到谷底。其他的則是因為害怕不敢多言。最後,當她被判有罪時,沒有人為她請願……

她看上去特別淒慘、脆弱無助、涉世未深。我說:“你堅持說是幽靈的錯?”她點點頭。我笑說,“那多不公平啊。你到這裏受苦受累,他卻跑了。”

噢,她說,我這麽想“彼得·奎克”就不對了!她的目光越過我,朝傑爾夫太太上了鎖的鐵門望去。“他們的世界自有一套懲罰辦法,”她說,“彼得現在待的地方與這裏一樣暗無天日。他和我一樣,也在等待,等待服刑期滿,重獲自由。”

這些是她的原話。寫下來感覺奇怪,聽她說時卻沒有違和感。她站在那兒,沉重但認真地娓娓道來,對我的提問一一答來,邏輯清楚、條理清晰。然而,即使這樣,聽她熟絡地談“彼得”或“彼得·奎克”,我還是抑制不住笑容。我們先前站得很近,現在我往旁邊挪了一步。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您覺得我傻,或在裝模作樣。您和他們一樣,覺得我不過是個精明的小演員罷了……”“不,”我立刻說,“不,我沒這麽想。”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哪怕是和她說話的那會兒,我都不曾有這樣的想法——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想過。我搖搖頭說,只是因為我習慣思考的都是些平常的東西,與她說的很不一樣,我“對一些令人驚嘆的事物的認識非常有限”。

她難以察覺地笑了。她說,她知道太多令人驚嘆的事物,“他們把我送到這裏,作為對我的獎勵……”

她說話時做了個微小的手勢,似乎在形容這堅硬蒼白的監獄和她在其中受的苦。

“這裏的日子確實很不好過。”過了會兒,我說。

她點點頭,“您覺得通靈術是我想象出來的。不過,現在您到了這兒,您可曾想過,連米爾班克都是真實的,還有什麽可能不是真實的嗎?”

我看了看空無一物的白墻、折疊的吊床、停著一只蒼蠅的便盆。我說,我不知道。監獄是實實在在的,但這並不能令通靈術變得更加真實。對於監獄,我至少可以看,可以聽,可以聞。她說的幽靈,即便是真實的,對我也意味不了什麽。我無法與他們交談,也不知道如何與他們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