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28日(第2/5頁)

最後說這話的是埃倫·鮑爾,用她的話說,她是因為讓男孩女孩在自己的招待所裏親熱而不幸入獄的。自天氣轉涼,我就惦記著她。她看上去瘦了,微微發抖,但沒我擔心的那麽嚴重。我讓傑爾夫太太鎖好門,與她談了半個小時。末了,我握住她的手說,能看到她精神很好,也很健康,我覺得非常欣慰。

聽我這麽說,她變得賊頭賊腦。她說:“您可不要說出去啊,小姐,千萬不能告訴哈克斯比小姐或裏德利小姐。抱歉我加這麽一句,我知道您不會亂說的。其實,我身體好多虧了看守傑爾夫太太。她給我她自己盆裏的肉吃,還給我了一塊紅色法蘭絨布,讓我晚上睡覺時系在脖子上禦寒。天氣特別冷的時候,她還會親手給我一點塗的東西,幫我塗在這裏……”她指了指胸口和肩膀,“所以我身體還好。她對我就像親閨女一樣貼心,事實上,她管我叫‘母親’。她說:‘你快要出獄了,我們得把你照顧好,好讓你適應外頭的生活。’”

她眼睛裏閃爍著熠熠的光芒。說完,她拿出一塊粗糙的藍色手絹,捂了一會兒臉。我說,我很高興這兒至少有傑爾夫太太關心她。

“她對每個人都很好,她是監獄裏心腸最好的看守了,”她搖搖頭,“可憐的女士!她來這兒時間不長,還不熟悉米爾班克的做法。”

我有些驚訝。傑爾夫太太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我還真想象不出她在不久之前,還有一段在監獄以外的生活。鮑爾點點頭,是啊,傑爾夫太太來這兒其實還不到一年。她覺得,像傑爾夫太太這樣的女士就不應該來米爾班克監獄,她還從沒看到過哪個看守,比傑爾夫太太還要不適合監獄工作的呢!

仿佛是這通感嘆把傑爾夫太太招來了。我們聽到走廊裏傳來腳步聲,擡頭見她本人正經過鮑爾的牢門。她見我們都看向她,便放慢腳步,朝我們微微一笑。

鮑爾臉紅了,說:“您正好抓著我向普賴爾小姐說您的好心腸呢,傑爾夫太太,希望您不要介意。”

看守的笑容當即僵住了。她按著胸口,有點緊張地回頭看了看走廊。我想她是害怕裏德利小姐在附近吧。我沒有提法蘭絨布,也沒有提額外的夥食,只是向鮑爾點了點頭,示意看守開門。傑爾夫太太開了門,但還是不敢直視我,不敢回應我的笑容。最後,為了讓她放松一些,我說我不知道原來她最近才來的米爾班克。我問,她之前的工作是在哪兒呢?

她花了點時間整理腰間的鑰匙串,把袖子上的石灰粉拍掉,向我行了個屈膝禮。她說,她之前一直是一位女士的女仆,女士後來移居海外,她又無意另找一戶人家。

我們在走廊裏邊走邊聊。我問,她覺得這份工作適合她嗎?她說,要是現在得離開米爾班克,她會感到非常遺憾。我問:“您不覺得這些職責非常苛刻嗎?那麽長的工作時間,您不介意嗎?您的家人呢?您工作那麽辛苦,他們也會有怨言的吧?”

她說,這兒的女看守都是孤家寡人,沒有丈夫,有的是老小姐,有的則是像她這樣的寡婦。她說:“你不能結婚了,還來做監獄的看守。”她說有孩子的看守,必須把孩子托管給其他當母親的人。她自己膝下無子。說這話時,她一直低著頭。我說,也許從這個角度講,她可以把這份工作做得很好。她管轄的牢房區有上百名女囚,像嬰孩一樣手無縛雞之力,她們都指望著她的關心和指導,她一定能成為她們的好母親的。

終於,她正視我了,在帽檐投下的陰影裏,她的眼睛寫滿了黯淡和愁苦。她說:“我希望我能做到,小姐。”她又拍了拍袖口的灰塵。她的手和我一樣,很大,因為勞作或是失去的東西,變得瘦削而棱角分明。

我不想再追問什麽,於是折返去了女囚區。我見了瑪麗·安·庫克和制造假幣的阿格尼絲·納什,最後,同往常一樣,見了塞利娜。

之前去第二段走廊時,我經過了她囚室的門口。不過我還是習慣把拜訪她的部分放到最後,正如我習慣把關於她的部分寫在日記的最後。我經過她的門口時,總是背過身,面朝墻壁不去看她。我想這是一種迷信吧。我想到了探監室,仿佛現在我們見面時也會有一個沙漏在計時。我不希望在計時開始之前,讓一粒鹽滑落下去。哪怕是與傑爾夫太太一起站在她的門前時,我也不去看她。只有當看守轉動鑰匙、整好腰帶與鑰匙圈、鎖門離開後,我才擡頭看她。當我真的看向她時,我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心平氣和地凝視她身上的任何一處了。她帽檐下露出的發絲,曾幾何時多麽俊俏啊,現在卻如此枯槁。我看著她的脖頸,那兒本來系著天鵝絨頸圈。她的手腕,曾被繩子緊緊捆住。她有些歪的小嘴,曾吐露不屬於自己的聲音。那段古怪的生涯留下的所有痕跡,似乎空懸在她可憐蒼白的身體上,模糊了她的身體,宛如聖痕的印記49。但是她並沒有變,是我變了。新的信息隱秘地、難以察覺地影響了我,像是一滴酒落於寡淡的水,或是酵母分散於面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