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3/4頁)

“開頭很難,但現在我不再有遺憾,因為對我來說不存在的事,它們絕對不存在。”

“怎麽解釋?”熱爾貝問道。

弗朗索瓦絲遲疑了一下。她對此有強烈感受,即使她重新關上房門,外面的走廊、大廳、舞台並不消逝,而只是在門的後面、在一段距離以外存在著。在遠方,列車穿駛於夜闌人靜的鄉間,使得深夜裏小辦公室熱氣騰騰的生活得以延伸。

“就像月亮上的景色。”弗朗索瓦絲說,“這不是現實,僅僅是道聽途說。您沒有這種感受?”

“不,”熱爾貝說,“我不這麽看。”

“您永遠只能一次看到一個事物,您不覺得惱火嗎?”

熱爾貝思考起來。

“我嘛,打擾我的是其他人,”他說,“我厭惡人們和我談論一個我素不相識的家夥,尤其是當人們懷著敬意談論他:一個生活在他自己圈子裏,甚至不知道我存在的家夥。”

如此長久地談論他自己還很罕見。是否他也在這幾個鐘頭裏體會到了令人激動的、短暫的親密感?唯有他們倆生活在這淡紅燈光的氛圍內,兩人分享著同一片燈光和夜色。弗朗索瓦絲瞥了一眼彎睫毛下那雙美麗的綠眼睛和親切的嘴巴——如果我想……也許現在還不太遲。但是她能期望什麽?

“是的,這是侮辱性的。”她說。

“一旦認識了那家夥,就好多了。”熱爾貝說。

“要讓別人的內心感受同我自己的感受一樣是不可能的。”弗朗索瓦絲說,“假如我隱約意識到有這種情況,我認為是令人恐怖的:我好像只不過是另外某個人頭腦中的一個意象。但是幾乎永遠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完全不可能。”

“確實,”熱爾貝激動地說,“也許正是因為如此,當別人在我面前談論我自己時,簡直令我厭惡,即使人家態度很殷勤。我覺得人家淩駕於我之上。”

“而我,我不在乎人家怎麽想我。”弗朗索瓦絲說。

熱爾貝笑了起來。

“對此,不能說您自尊心很強。”他說。

“他們的思想如同他們的語言和面孔一樣,對我來說都是合理存在的,這些事物都存在於屬於我的世界中。也正因為如此,伊麗莎白對我這個人毫無奢望大感驚奇。我不需要力圖為自己在世界上精心安排一個享有特權的位置。我似乎覺得我在世上已被安置好。”她向熱爾貝笑了笑:

“您也一樣,也沒有奢望。”

“是的,”熱爾貝說,“幹嗎要有奢望?”他猶豫了片刻,“但我期望有一天成為一個出色的演員。”

“和我一樣,我希望寫一本好書。人們喜歡做好自己所從事的工作,但這不是為了光榮和體面。”

“對。”熱爾貝說。

一輛送奶車從窗戶下經過。夜色將明。列車已過了沙托魯,即將到達維耶爾宗。熱爾貝打了個呵欠,像孩子那樣睡眼惺忪。

“您該去睡覺了。”弗朗索瓦絲說。

熱爾貝揉了揉眼睛。

“應該把這弄完後交給拉布魯斯。”他固執地說。他拿起酒瓶,為自己斟了滿滿一杯威士忌。

“再說,我並不困,我渴!”他喝完後,放下了酒杯,思忖了片刻。

“也許我還是困了。”

“渴還是困?判斷一下。”弗朗索瓦絲開心地說。

“我向來都搞不清。”熱爾貝說。

“聽著,”弗朗索瓦絲說,“您要做的事情是:躺到長沙發上睡一覺。我來看完這最後一場。等我去車站接皮埃爾時,您把這一場打出來。”

“那您呢?”熱爾貝問道。

“我幹完後也睡覺,沙發挺寬,您不礙我事。拿一個靠墊,蓋好被子。”

“我很願意。”熱爾貝說。

弗朗索瓦絲伸了伸懶腰又拿起筆。過一會兒,她轉過身看見熱爾貝正閉目仰臥,嘴裏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已經墜入夢鄉。他很漂亮,她久久地凝視著他。然後,她又開始投入工作。在那行駛的火車裏,皮埃爾也在沉睡,頭靠皮墊,一臉稚氣。他將跳下火車,矮小的個子會顯得高些,然後他將跑向月台,挽起我的胳臂。

“完了!”弗朗索瓦絲說。她滿意地察看一下手稿。只要他認為不錯就行!我想他會覺得不錯的。她推開靠椅。天空出現一片朝霞。她脫下皮鞋,鉆入被子,躺在熱爾貝身旁。他嘴裏發出哼哼聲,腦袋滾到靠墊上,偎依在弗朗索瓦絲肩膀上。

“可憐的小熱爾貝,他是多麽困哪。”她想著。她往上拉了拉被子,一動不動地睜著雙眼。她也困倦,但尚無睡意。她注視著熱爾貝煥發青春活力的眼瞼和少女般的長睫毛。他睡意正濃,神態松弛而漠然。她感到他那烏黑柔軟的頭發輕拂著她的脖子。

“這就是我從他那裏能得到的全部東西。”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