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6/13頁)

“熱爾貝沒有把您帶到後台去?”

“他向我提出來了。”格紮維埃爾說。

“您不感興趣?”

“他的樣子那樣尷尬,”格紮維埃爾說,“這讓人難以忍受。”她看了看弗朗索瓦絲,明顯地流露出對她的怨恨。“我討厭和別人接觸。”她粗暴地說。

弗朗索瓦絲自感做了錯事,她把格紮維埃爾托付給熱爾貝的確欠考慮,但格紮維埃爾的語氣使她驚愕,難道熱爾貝真的粗魯地對待了格紮維埃爾?然而他通常不這樣。

“她把一切都看得太嚴重。”她不快地想。

她最終下定決心不讓格紮維埃爾幼稚的憂郁症攪亂自己的生活。

“波爾蒂亞演得怎麽樣?”弗朗索瓦絲問道。

“那個棕發胖女人?拉布魯斯先生讓她把同一句台詞重復了二十遍,她總是說不好。”格紮維埃爾顯出滿臉鄙視之色,“一個人愚蠢到這種地步能真正成為一個演員嗎?”

“什麽樣的演員都有。”弗朗索瓦絲說。

顯而易見,格紮維埃爾怒不可遏。她也許感到弗朗索瓦絲對她照顧不周,最後很可能會不管她。弗朗索瓦絲焦急地盯著幕布,這次換景時間太長了,絕對應該至少提前五分鐘。

帷幕升起了,皮埃爾半臥在愷撒的床上。弗朗索瓦絲的心怦怦直跳,她熟悉皮埃爾每一個語調和動作,她如此準確地估計它們的出現,以至似乎都是她個人意志的流露,然而這些言行都發生在她自身之外,在舞台上。這是令人苦惱的,哪怕最微小的疏忽,她都覺得是自己的責任,但她卻不能擡一擡手指加以避免。

“我倆確實像一個人。”她充滿愛意地想,“是皮埃爾在說話,是他的手在向上舉,但他的姿勢、他的音調是弗朗索瓦絲生命的一部分,同樣也是他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或確切地說,只有一個生命,在正中間,只有一個人,既不能說是他,也不能說是我,只能說是我們。”

皮埃爾在舞台上,她在大廳裏,然而對於他倆來說,是同一個劇本在同一個劇院內演出。他們的生活是相同的,他們不總是從同一角度來觀察這生活,每人通過其欲望、氣質和興趣發現相異的一面:這並不因此就不是同一種生活。時間、空間都不能分割完。也許有一部分街道、思想、面孔對皮埃爾來說首先存在,而另一部分對弗朗索瓦絲來說首先存在,但是他們把這些相隔的瞬間牢牢地歸並於一個獨一無二的整體內,在這裏,你的和我的是不可分辨的。他們倆誰都永不從中為自己取出最微小的一部分,否則,唯一的可能是無恥的背叛。

“明天下午兩點,我們排第三幕,不穿戲裝,”皮埃爾說,“明天晚上,我們按順序彩排全劇。”

“我走了,”熱爾貝說,“您明天早上需要我嗎?”

弗朗索瓦絲猶豫不決;和熱爾貝在一起,最苦的差事都變得幾乎很有趣,早晨有他不再會冷冷清清,但是他一臉倦容,可憐巴巴,令人心碎。

“不需要,不再有什麽重要事情要做。”她說。

“真的嗎?”熱爾貝問道。

“千真萬確,踏踏實實地睡吧。”

伊麗莎白走近皮埃爾。

“你知道,你的尤利烏斯·愷撒簡直是演絕了。”她說,臉上露出專心致志的表情,“他是那樣超脫,同時又那樣現實。在你舉起手來的時候,那種肅穆氣氛,這效果……簡直妙不可言。”

“你太客氣了。”皮埃爾說。

“我向你們保證肯定能成功。”她鏗鏘有力地說,並以取笑的眼神輕蔑地打量格紮維埃爾。

“這個女孩子好像不太喜歡戲劇,已經把她煩成這個樣子了?”

“我不認為戲劇就是這樣的。”格紮維埃爾輕蔑地說。

“您是怎麽看的?”皮埃爾問道。

“他們一個個都像是商店裏的小夥計,一副兢兢業業、專心用功的樣子。”

“所有這些摸索、這些雜亂無章的努力都是動人心弦的,”伊麗莎白說,“由此最終會迸發出某些美麗的東西。”

“而我覺得這令人討厭。”格紮維埃爾說,她怒氣沖沖,慣常的靦腆蕩然無存,對伊麗莎白怒目而視,“努力,這永遠是醜陋的,尤其當努力失敗時,那……”她冷笑一聲,“就是滑稽可笑。”

“所有藝術都這樣,”伊麗莎白生硬地說,“美好的事物從不會輕而易舉創造出來,越是珍貴的事物,需要花費的勞動就越多,您等著看。”

“而我,我所理解的珍貴,”格紮維埃爾說,“是天上掉下來賜予您的意外禮物。”她撇了撇嘴,“如果必須要付出代價,那只不過是商品交換,我不感興趣。”

“簡直是個小浪漫主義者!”伊麗莎白冷笑著說。

“我理解她,”皮埃爾說,“我們的這幾碟小菜引不起任何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