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2/10頁)

“我可以上樓去米凱爾小姐的房間嗎?”

樓層服務員遞給她一把鑰匙,她爬上樓梯,同時隱約聞到一股卷心菜味,她感受到了弗朗索瓦絲的生活氛圍。但是對弗朗索瓦絲來說,卷心菜味和踏樓梯的噼啪響聲不包含任何奧秘,她在這裏進進出出,甚至對她所處的這個環境不屑一顧,而這環境卻因伊麗莎白的強烈好奇心而走樣了。

“應該想象成是我每天回到了家裏。”伊麗莎白一邊想一邊把鑰匙伸進鎖孔內開鎖。她在房間門口站住,這是一間簡陋的房間,糊著印有大花的灰墻紙,所有椅子上都攤著衣服,辦公桌上是一堆書和紙。伊麗莎白閉上了眼睛,她現在是弗朗索瓦絲,正由劇場回到家,腦袋裏想著明天的排練。她又睜開雙眼,盥洗盆上方有一塊布告牌,上寫:

各位住戶請注意,

不要在十點以後出聲,

不要在盥洗盆內洗衣服。

伊麗莎白看了一眼長沙發、帶鏡櫃以及擺在壁爐上的拿破侖半身像,雕像旁還有一瓶科隆香水、一些刷子和幾雙長襪。她又一次閉上和睜開眼睛:不可能習慣這個房間,這是個陌生房間,這是顯而易見、無法挽回的。

伊麗莎白走到鏡子前面,弗朗索瓦絲的臉曾無數次映現在裏面,此時她看到了自己的臉。她兩頰熾熱,無論如何應該仍穿那身灰套裙的,顯然她穿著它很得體。現在對這副怪模樣已無計可施,這就是今晚每人印象中最終帶走的她的形象。她抓起一瓶洗甲水和一瓶指甲油,在辦公桌前坐下。

莎士比亞的劇本打開著,翻在弗朗索瓦絲在猛然推開扶手椅前正念到的那一頁。她把室內便袍扔在床上,衣服上無規則的皺褶留下了她不修邊幅的痕跡:袖籠仍然鼓鼓的,好像裏面藏著鬼魂似的胳臂。這些亂扔的物件使弗朗索瓦絲的形象比現實中存在的她更難以容忍。當弗朗索瓦絲在她身邊時,伊麗莎白感受到一種寧靜:弗朗索瓦絲不顯露她的真面目,至少在她親切地微笑時,真面目便蕩然無存。在這裏,弗朗索瓦絲的真面目留下了痕跡,而這痕跡是不可捉摸的。當弗朗索瓦絲坐在這張辦公桌前時,當她獨守空房時,皮埃爾所愛的這個女人還剩下什麽?她的幸福、她那默默的傲氣、她的冷酷變成了什麽?

伊麗莎白把寫滿筆記的紙張和沾墨水跡的計劃草稿拿到跟前。弗朗索瓦絲的思想因塗塗改改和字跡潦草而缺乏明確性,但是出自她之手的字跡本身以及那些塗改仍證明她的存在是不可磨滅的。伊麗莎白粗暴地推開那些文稿,她真愚蠢,她既不能變成弗朗索瓦絲,又不能消滅她。

“時間,給我時間。”她熱切地思索著,“總有一天我也會讓人刮目相看的。”

很多小汽車停在小廣場上。伊麗莎白以藝術家的眼光掃視了一眼劇院的黃色外表,透過光禿的樹枝依稀可見它在閃閃發亮,這些墨黑色的樹枝構成的線條在燈火輝煌的背景上襯托出來,真是美極了。這是一個可與令我們驚嘆不已的夏特萊劇院和蓋特歌劇院媲美的真正劇院。想到全巴黎正在談論的名演員、大導演就是皮埃爾,畢竟是令人興奮的。散發出香水味兒的喧鬧群眾在大廳內推推搡搡是為了看到他,而我們不像別人那樣孩子氣,我們曾向他發誓,我們會出名,我對他總是充滿信心。“但這是真正嚴肅的事,”她著了迷似的想,“是嚴肅的、確鑿的事:今晚是在舞台上彩排,皮埃爾·拉布魯斯演尤利烏斯·愷撒。”

伊麗莎白試圖像一個普通巴黎人那樣說出這句話,並突然想:“這是我哥哥。”但卻難以成功。這是令人煩惱的,就這樣在你周圍潛藏著一大堆愉快的事,而這些樂事你卻永遠難以占為己有。

“您現在怎麽啦?”盧文斯基問道,“我們再也看不見您了。”

“我在工作,”伊麗莎白說,“您該來看看我的畫。”

她喜歡彩排的那些夜晚。這也許很幼稚,但和那些作家們、藝術家們握手,可從中領略到莫大的喜悅。她總是需要一種愉快友好的場合以便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正在作畫時,人們感覺不到自己是個畫家,這是不討好的、使人氣餒的工作;而在此地,她是拉布魯斯的親妹妹,是一位成功在望的青年藝術家。她對以贊賞的目光看著她的莫羅微笑了一下,他總是顯出有些愛上了她的樣子。從前,她曾經常和弗朗索瓦絲一起到多莫咖啡館看望一些無前途的初學者,一些一事無成的人,那時她無限羨慕地瞪大眼睛打量弗朗索瓦絲,這是一位精明強幹、和藹可親的年輕女性,她悠然自得地與一群來訪者交談。

“您好嗎?”巴蒂埃說,他穿了一套深色西服,很漂亮。“至少,這裏的門看得很嚴。”他幽默地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