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第5/11頁)

“問題尤其在於她使他擔心。”她說。

“怎麽會這樣?”熱爾貝問道。

他十分驚訝。在他看來,皮埃爾是那樣充實,那樣堅硬,那樣完美地封閉住自己,想象不出擔憂可能從任何縫隙中滲入。然而格紮維埃爾使這種平靜出現了缺口,或者說,她是否只是發覺了一個難以察覺的缺口?

“我時常對您說,如果說皮埃爾在戲劇上,總的說在藝術上投入那麽大的力量,那是出於一種決心。”弗朗索瓦絲說,“而當人們開始對一種決心提出疑問時,總是擾得人心不安的。”她笑了笑。“格紮維埃爾便是一個活生生的疑問號。”

“然而他在這個問題上是極端執著的。”熱爾貝說。

“這正是又一個理由。當有人在他面前堅持說喝一杯牛奶咖啡和寫《尤利烏斯·愷撒》的價值是同等的時候,他就心動了。”

弗朗索瓦絲心如刀絞,她難道能確信在這些年中對皮埃爾從未產生過任何懷疑?或者純粹是因為她不想為此擔憂?

“而您,您對此怎麽想?”熱爾貝問道。

“關於什麽?”

“關於牛奶咖啡的重要性?”

“哦,我麽!”弗朗索瓦絲說,格紮維埃爾的某種笑臉又呈現在她眼前。“我十分珍惜幸福。”她輕蔑地說。

“我看不出其中的關系。”熱爾貝說。

“因為提出疑問是耗費精力,”她說,“是危險的。”

實質上,她和伊麗莎白很相像。一旦她為信念而完成了一項行為,她就安穩地躺在過時的成就上。本該在一開始就隨時對一切提出異議,但是這要求有超人的力量。

“而您呢?”她問,“您怎麽看?”

“哦!這要看您怎麽想,”熱爾貝說著笑了笑,“要根據您是想喝還是想寫。”

弗朗索瓦絲看了看他。

“我經常想您對自己的生活有什麽期望。”她說。

“首先我要確信人們還給我一點兒生活的時光。”他說。

弗朗索瓦絲笑了。

“這是合法的,我們就假設您有這種運氣,那您有什麽期望?”

“我不知道。”熱爾貝說,並思索了一下。“也許在別的時候,我會知道得更清楚。”

弗朗索瓦絲態度變得冷淡了些。如果熱爾貝沒有察覺到問題的重要性,也許他就回答了。

“但是您滿意不滿意您的生活?”

“有些時候很美好,有些時候不太美好。”他說。

“是的。”弗朗索瓦絲略感失望地說,她遲疑了片刻。“如果滿足於此,這就有些可悲了。”

“這要看什麽日子。”熱爾貝說,他勉強自己說下去,“人們對自己的生活所能說的一切,在我看來始終只是幾個詞。”

“幸福或不幸,對您來說就是幾個詞?”

“是的,我看不出它們有什麽含義。”

“而就您的天性說,您是一個挺快活的人。”弗朗索瓦絲說。

“我常常很煩惱。”熱爾貝說。

他平靜地說出這些話。他認為長時間的煩惱中穿插一些瞬間的快樂是極為正常的。有一些美好的時光和一些不大美好的時光。總之,他難道沒有道理嗎?剩下的難道不就是幻覺和空話嗎?人們坐在硬木長凳上。天氣寒冷,坐在桌邊的有軍人,也有一個個家庭。皮埃爾和格紮維埃爾坐在另一張桌子邊,他們抽煙、喝酒和聊天,話音和煙霧沒有凝聚成弗朗索瓦絲所羨慕的親密無間的神秘時刻。他們即將分道揚鑣,任何地方都將不再存在把他們互相聯系起來的紐帶。哪裏都不存在絲毫能夠渴望、值得遺憾以及令人擔心的東西。過去、未來、愛情、幸福,僅僅是一些嘴裏發出的聲音。一切皆無,只有身著深紅色外套的音樂家和穿黑裙、脖子上圍紅披肩的布娃娃,她那罩在寬大的繡花襯裙外並被撩起的裙子下露出細長的雙腿。布娃娃在那裏,足以填滿視野,目光將能在永恒的時光中滯留在她身上。

“把你的手給我,我的美人,我來給你算命。”弗朗索瓦絲猛一哆嗦,機械地把手伸給一位穿黃、紫衣服的波希米亞女人。

“事情的發展不如你心願,但耐心點,你不久將得到一個為你帶來幸福的消息。”女人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你有錢,我的美人,但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麽多,你傲慢,因此你有敵人,但你最終將結束所有煩惱。如果你跟我過來,我的美人,我對你透露一個小小的秘密。”

“去吧。”熱爾貝催促她去。

弗朗索瓦絲跟著那個波希米亞婦女,後者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塊木質稀疏的木頭。

“我把秘密告訴你:有一位棕發的年輕人,你很愛他,但是由於一位金發女郎的介入,你和他不幸福。這是一個護身符,你把它放在一塊小手帕裏,隨身帶著它三天,然後你和年輕人就幸福了。這是最珍貴的護身符,誰我都不給,但是我用一百法郎賣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