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第6/11頁)

“謝謝,”弗朗索瓦絲說,“我不要護身符,這是算命的錢。”

婦女抓住了錢幣。

“一百法郎買你的幸福,這一點兒不貴。你想付多少錢買你的幸福?二十法郎?”

“一個錢也不給。”弗朗索瓦絲說。

她回到熱爾貝身邊坐下。

“她說了些什麽?”熱爾貝問。

“盡是些無稽之談。”弗朗索瓦絲說,她笑了笑。“她要二十法郎賜給我幸福,但我認為太貴,如果正像您所說的那樣,幸福僅僅是一個詞的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熱爾貝說,對於自己被這樣曲解感到驚恐。

“也許這是真的,”弗朗索瓦絲說,“和皮埃爾在一起時,我們使用很多詞,但是究竟裏面包含什麽意思呢?”

她驀地感到極度焦躁不安,幾乎想大聲喊叫,好像世界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不再存在任何可怕的東西,但也不再存在任何可愛的東西。絕對一切皆空。她將再找到皮埃爾,一起說些話,然後就分手。如果皮埃爾和格紮維埃爾的友誼僅僅是空虛的幻影,弗朗索瓦絲和皮埃爾的愛情也不會更持久存在。空洞無物,只有毫無意義的無數瞬間的總和,只有靈與肉的雜亂不堪的堆積以及最終的死亡。

“我們走吧。”她突然說。

皮埃爾赴約從不遲到,當弗朗索瓦絲走進飯館時,他已經坐在他們習慣待的那張桌子邊。看到他時,她心頭湧起一種喜悅,但她立即想到“我們只有兩個小時”,歡喜的心情頓時消失。

“下午過得好嗎?”皮埃爾溫柔地問道,他笑逐顏開,露出一種天真無邪的表情。

“我們到跳蚤市場去了,”弗朗索瓦絲說,“熱爾貝很令人愉快,但是天氣濕乎乎的。在猜牌賭博中我輸了二百法郎。”

“怎麽搞的?你太愚蠢了!”皮埃爾說,他把菜單遞給她。“你吃什麽?”

“一份威爾斯小白羊肉。”弗朗索瓦絲說。

皮埃爾神色憂慮地研究菜單。

“沒有蛋黃醬雞蛋。”他說。弗朗索瓦絲沒有因他困惑和失望的臉色而軟下心來,她發現這是一張令人動心的臉,但是她表現得仍很冷淡。

“那就來兩份小白羊肉吧。”皮埃爾說。

“我對你講講我們聊了些什麽,你感興趣嗎?”弗朗索瓦絲說。

“我當然感興趣。”皮埃爾熱情地說。

她用懷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適才她還閃過“他感興趣”這個念頭,她正準備迅速地和盤托出,因為皮埃爾的話語和微笑就意味著皮埃爾本人。可一瞬間,這音容笑貌對她來說變成了一些模棱兩可的標記,這是皮埃爾有意做出來的,他自己卻隱蔽在後面,因而能肯定的僅僅是“他說他對此感興趣”,僅此而已。

她把手放在皮埃爾胳臂上。

“你先講,”她說,“你和格紮維埃爾一起做了些什麽?你們終於工作了嗎?”

皮埃爾困窘地看了她一眼。

“沒怎麽工作。”他說。

“一定得工作!”弗朗索瓦絲說,毫不掩飾她的反感。格紮維埃爾必須工作,為了她好,也為了他們好,她不能長年累月遊手好閑地生活。

“下午四分之三的時間我們是在互相指責中度過的。”皮埃爾說。

弗朗索瓦絲感到自己在佯裝表情,但不太清楚害怕顯露出什麽。

“關於什麽?”她問。

“正是關於她的工作。”皮埃爾說,他獨自微微一笑。“今天早上在即興表演課上,巴安要求她表演在一個樹林子裏散步,並摘采鮮花,她厭惡地回答說,她痛恨花朵,並從未想過要改變注意。她自鳴得意地對我敘述了經過,把我氣瘋了。”

皮埃爾平靜地把辣醬油澆在熱氣騰騰的威爾斯小白羊肉上。

“後來呢?”弗朗索瓦絲不耐煩地問道。他慢條斯理,從從容容,他想象不到了解發生的事情對她來說是多麽重要。

“哦!事情就這樣發生了,”皮埃爾說,“她怨天尤人:她來的時候溫文爾雅、笑容可掬,以為我會對她大加贊揚,可我把她罵得分文不值!她捏緊拳頭,那副樣子你是了解的:看上去彬彬有禮,實際上心懷惡意,說我們比資產階級還壞,因為我們所貪圖的是精神上的享樂。這倒也不算錯,可我氣壞了,簡直沒法控制自己。我們就這樣咬牙切齒面對面地坐在多莫咖啡館整整一小時。”

什麽生活沒有希望、努力就是虛榮等等這一整套理論已經十分令人厭煩。弗朗索瓦絲盡力克制自己,她不願意花費時間來批評格紮維埃爾。

“這肯定很可樂吧!”她說,她喉嚨發緊,這種局促不安是愚蠢的,她畢竟不至於要在皮埃爾面前掩飾窘態吧。

“在憤怒中慢慢受熬煎倒也並不那麽難受,”皮埃爾說,“而且我覺得她也不討厭這樣,可是她的忍耐力不如我,終於改變了態度,這時候我就試著再次親近她。但這很難,因為她懷著刻骨銘心的仇恨,不過最後我還是獲勝了。”他得意地補充:“我們簽了一個莊嚴的和約,為了鞏固和解,她請我到她房間去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