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第5/11頁)

皮埃爾神色古怪地盯視著弗朗索瓦絲:

“你不相信我心裏的感覺?我對你說他們正在親吻。”

“你並不是沒有錯覺的。”弗朗索瓦絲說。

“也許,但是當涉及到格紮維埃爾的時候,你呀,你次次都錯。”皮埃爾說。

“這要有證據。”弗朗索瓦絲說。

皮埃爾露出狡黠的、幾乎帶有惡意的微笑。

“如果我告訴你我看見他們了呢?”他說。

弗朗索瓦絲困惑不解,他為什麽如此愚弄她?

“你看見他們了?”她語氣很沒有把握地說。

“是的,我從鑰匙孔裏看了,他們在長沙發上,正在親吻。”

弗朗索瓦絲越來越局促不安。皮埃爾的表情中有某種困窘和虛假的成分。

“你為什麽不馬上告訴我?”她問。

“我想知道你是否信任我。”皮埃爾說著輕輕一笑,讓人感到不舒服。

弗朗索瓦絲難以忍住眼淚。皮埃爾原來是故意要抓住她的錯!整個這次奇怪的舉動意味著他懷有她從未懷疑到的一種敵意,他是否可能暗暗地在怨恨她?

“你把自己當做降旨的神了。”她冷冷地說。

她鉆到被子裏,皮埃爾消失在屏風後面。她的喉嚨灼熱,度過一個如此和諧、溫馨的夜晚後,突然爆發怨恨是不可設想的,但這是同一個人嗎?這個人剛才還關懷備至地談論她,而現在卻是個偷偷摸摸的間諜,懷著被欺騙的嫉妒心理,咧著嘴扒在鑰匙孔上。面對這種固執而狂熱的不得體行為,她情不自禁地產生一種真正的恐懼感。她仰臥著,兩手交叉放在脖子底下,她像屏住呼吸那樣攔住自己的思路,以便推遲痛苦的時刻,但是這種強制行動本身比實實在在的、確定無疑的痛苦更糟糕。她轉眼看了看正在走近的皮埃爾,他的臉部肌肉因疲倦而塌陷,但沒有使線條變得柔和,冷酷而封閉的面容下,白白的脖子顯得很猥褻。她退到靠墻那邊。皮埃爾在她身邊躺下,並伸手去關燈。他們生活中第一次像兩個敵人那樣去入睡。弗朗索瓦絲仍然睜著眼睛,她害怕一旦放松入睡會發生什麽事。

“你不困。”皮埃爾說。

她沒有動。

“不困。”她說。

“你在想什麽?”

她無言以對,她只要說一個字,就可能要哭出來。

“你覺得我可憎。”皮埃爾說。

她控制住自己。

“我覺得你已經開始在恨我。”她說。

“我!”皮埃爾說。她感到他的手放到她肩膀上,並看見他大驚失色地向她轉過臉。“我不願意你把事情想成這樣,這將是最沉重的打擊。”

“你看上去就是這樣。”她哽住嗓子說。

“你怎麽能這麽認為?”皮埃爾說,“說我恨你,你?”

他的聲調流露出一種突如其來的、令人心碎的絕望心情。弗朗索瓦絲看到他熱淚盈眶不禁悲喜交集,她向他撲過去,再也抑制不住嗚咽,她從來沒有看見皮埃爾哭過。

“不,我不認為,”她說,“這將是多麽可怕。”

皮埃爾緊緊摟住她。

“我愛你。”他低聲說。

“我也是,我愛你。”弗朗索瓦絲說。

她偎依在他肩上繼續哭泣,但現在她的眼淚是甘甜的。她永遠也忘不了皮埃爾因她而流眼淚。

“你知道,”皮埃爾說,“我剛才對你撒謊了。”

“怎麽回事?”弗朗索瓦絲問。

“我並不是想考驗你;我因偷看而感到羞恥,為此我沒有馬上告訴你。”

“啊!”弗朗索瓦絲說,“你神色那麽曖昧原來是為這個!”

“我想讓你知道他們正在親吻,但是我希望你憑我的話相信我,我抱怨你逼我說出真情。”

“我還以為你那麽幹是純粹出於敵意,”弗朗索瓦絲說,“這在我看來太殘酷了。”她溫柔地撫摸皮埃爾的前額。“真怪,我從來都想象不到你可能感到羞恥。”

“你想象不到我自己覺得自己多麽可鄙,穿著睡衣在走廊裏遊蕩,從鑰匙孔裏去窺伺人家。”

“我理解,這種狂熱是很可鄙的。”弗朗索瓦絲說。

她平靜下來了,既然皮埃爾能清醒地判斷自己,在她看來,他不再那麽可怕了。

“這是可鄙的。”皮埃爾重復了一遍,他的目光注視著天花板。“想到她正在親吻熱爾貝,我無法容忍。”

“我理解。”弗朗索瓦絲說。她把自己的臉頰緊緊貼在皮埃爾的臉頰上。直到今天夜裏,她始終竭力對皮埃爾的不快保持一段距離,這也許是一種本能的謹慎。由於現在她力圖分擔他的憂慮,原來她內心的痛苦便成為不可容忍的了。

“我們應該盡量睡覺。”皮埃爾說。

“是的。”她說,並閉上眼睛。她知道皮埃爾沒有睡的願望。她也沒有,她無法從思想中排除她樓底下的那張長沙發,熱爾貝和格紮維埃爾正坐在上面嘴貼嘴地摟抱在一起。格紮維埃爾在他懷抱裏尋求什麽?報復皮埃爾?滿足肉欲?是偶然性促使她選擇了這個獵物而非另一個,還是當怯生生地要求觸摸某件東西時,她所垂涎的就已經是他了。弗朗索瓦絲的眼皮越來越沉,她眼前突然閃現熱爾貝的臉、他那棕色的臉頰以及女人般的長睫毛。他愛格紮維埃爾嗎?他可能愛嗎?如果弗朗索瓦絲願意,他會愛她嗎?為什麽他以前不想愛她?一切原有的理由看來都多麽站不住腳!或者是她現在不可能再找到這些難以捉摸的理由的真正含義?不管怎樣,他親吻的是格紮維埃爾。她的眼睛變得和石頭一樣堅硬,有一刻,她還聽見身邊有均勻的喘息聲,然後什麽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