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第4/11頁)

“這裏面有文章。”他說。

“你覺得有什麽問題?”弗朗索瓦絲問。她梳著頭發,態度有些逆來順受。這場無休止的、總是具有新內容的討論進行了多長時間了?格紮維埃爾幹了什麽?她將要幹什麽?她想幹什麽?為什麽?每天夜晚,這些頑固的念頭再一次萌生,每次都令人精疲力竭,枉費心機,每次都嘴內發燙、心中憂傷、身體疲乏得如同昏睡的病人。當問題終於找到了答案,其他完全類同的問題將會像無情的車軲轆轉那樣重又出現:格紮維埃爾想怎麽樣?她將說什麽?怎麽說?為什麽?沒有任何辦法能讓它停止。

“我不理解,”皮埃爾說,“昨天晚上,她那麽溫柔、那麽傾心、那麽信賴我。”

“可誰對你說她變了?”弗朗索瓦絲說,“不管怎麽樣,和熱爾貝待一個晚上這不是罪過。”

“除了你和我,從來沒有其他任何人到她房間裏去過。”皮埃爾說。“如果她邀請了熱爾貝去,要麽是一種對我的報復,因此這說明她開始恨我了;要麽她本能地產生讓他來她家裏的願望,那就是說他特別討她喜歡。”他困惑而呆傻地搖晃著腳。“也可能兩者兼而有之。”

“也可能單純是心血來潮。”弗朗索瓦絲不肯定地說。前一天晚上同皮埃爾的和解顯然是誠摯的,格紮維埃爾做不出這樣一種虛情假意。但是不應該對她最後時刻的微笑予以信賴,它們僅僅表示暫時的平靜。一旦離開人們,格紮維埃爾立即開始回味發生的事。往往人們在經過一番解釋後離開時,她是平靜、理智和溫柔的,再見面時,她胸中又充滿了仇恨。

皮埃爾聳了聳肩。

“你明知不是。”他說。

弗朗索瓦絲朝他走了一步。

“你是不是認為由於這次談話她就恨你了?要這樣,那我就太遺憾了。”

“你沒什麽可遺憾的。”皮埃爾突然說,“她應該能夠經得住別人對她說出真情。”

他站起來,在房間裏走了幾步。弗朗索瓦絲經常看到他痛苦,但是這次,他似乎在與一種無法忍受的痛苦進行搏鬥。她本想幫他從中解脫出來,因為通常當他忐忑不安和苦惱萬分時,她總是以猜疑和怨恨的眼光看他,現在面對他痛不欲生的表情,她的這種情緒都冰消瓦解了。但是一切都不取決於她。

“你不睡?”她問。

“睡。”皮埃爾說。

她走到屏風後面,在臉上塗一層橙味面霜。皮埃爾的不安感染了她。就在她腳下隔著幾塊木板和一些石灰粉的地方,有帶著神秘莫測臉部表情的格紮維埃爾以及正注視著她的熱爾貝。她點著有一個鮮紅色燈罩的小小床頭燈,壓低的話語正穿過煙霧繚繞的微光。他們在說什麽?他們挨著坐嗎?他們互相觸摸嗎?人們可以想象出熱爾貝的臉,他總是他本人那種模樣,但是他在格紮維埃爾心目中是什麽樣的?他是令人向往的、含情脈脈的、冷酷無情的還是無動於衷的?他是個供人欣賞的漂亮形象?還是個敵人?或是個獵物?他們的嗓音傳不到這個房間裏。弗朗索瓦絲只聽到屏風那邊衣服的瑟瑟聲以及在寂靜中顯得聲音增大了的鬧鐘嘀嗒聲,它們好像是穿過熾熱的氣流傳出來的。

“你準備好了嗎?”弗朗索瓦絲問。

“好了。”皮埃爾說。他穿著睡衣,赤腳站在門邊,他輕輕地打開一點門。“現在什麽也聽不見了。”他說,“我在想熱爾貝是否還在。”

弗朗索瓦絲走近他。

“對,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我去看看。”皮埃爾說。

弗朗索瓦絲把手放在他胳臂上。

“當心,如果他們碰上你,是很令人不快的。”

“沒有任何危險。”皮埃爾說。

弗朗索瓦絲通過半開的門目送了他一陣,然後她拿起一小團棉花和一瓶洗甲水,開始細心地擦拭指甲:一個指甲,又一個指甲。可指甲縫內還有紅色痕跡。如果人們能在每分鐘內自我吸收,不幸將永遠不會長驅直入抵達心間,它需要有同謀才能做到這點。弗朗索瓦絲驀地跳起來,她聽到了兩只光腳輕輕觸及地板的聲音。

“怎麽?”她問。

“一點動靜也沒有。”皮埃爾說,他靠在門上。“他們肯定正在親吻。”

“或者更可能熱爾貝已經走了。”弗朗索瓦絲說。

“不可能,如果他們開關門,我就會聽見的。”

“無論怎樣,他們不接吻也能不出聲。”弗朗索瓦絲說。

“如果說她把他帶回家來,那是她想投到他懷抱裏。”皮埃爾說。

“不一定。”弗朗索瓦絲說。

“我可以肯定。”皮埃爾說。

這種不容置辯的語氣在他來說不常有,弗朗索瓦絲緊張起來。

“我看不出格紮維埃爾把一個人帶回家來是要親吻他,除非那個人沒有知覺她才吻他。就算熱爾貝可能猜到她喜歡他,但她會為此而氣瘋的!你明明看到,當她發覺他有一點點自命不凡時,她是多麽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