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你真是個天使

艾伯絲

在距離亞倫的連任競選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舉辦結婚紀念日宴會,真是個糊塗的決定。一年之前,亞倫在二十九周年的紀念日提出這個建議時,艾伯絲正在進行第二輪化療,她把大半個晚上都花在了馬桶旁邊。“明年一定不會這樣了。”亞倫說道。他站在走廊,盡量避免深呼吸。他這個人不會在你嘔吐的時候幫你撩起頭發,不過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會見證你經歷的磨難。他會努力哄你開心,許諾專門為你辦一場宴會,而不是為了那些出資人。她說過想辦這種活動嗎?哪怕只說過一次?他之所以變得多愁善感,原因在於她得了癌症,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不,他一向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她還沒嫁給他的時候心裏就很清楚,他的弱點就是多愁善感。“來嘛,小艾。我們理應熱熱鬧鬧地慶祝三十周年,”他說,“場地就定在浪花酒店,這次我們只邀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管他會不會得罪人呢。”

我根本就活不到明年,艾伯絲心想。“我們不能在十一月舉辦宴會,”她說,“你那時要忙著競選。”艾伯絲對著馬桶又是一陣幹嘔,卻什麽也沒吐出來。比嘔吐更難受的是連吐都吐不出來。

“不會的,”亞倫說,“我是說,我的確要競選,可是誰在乎呢?我已經連任十屆眾議員了。要是僅僅因為我騰出一晚上慶祝自己結婚三十周年,他們就不選我連任,那就隨這些爛人的便吧。這件事我一定要辦,小艾,不管你怎麽說。我現在就給喬治發短信,讓他把日程空出來。”

他當時一定是真的相信她將不久於人世。

可她如今尚在人世,一年過去了,她依然活著。新長的一頭小卷毛,思緒還有些糊塗,胸口落下了疤痕,但是心臟依然在跳啊,跳啊,麻木而機械地跳,活著,還活著。

淩晨4:55,亞倫穿著西裝,沒系領帶。他白天要飛到華盛頓,晚上八點則要趕回來參加宴會。這次出差他實在沒法推脫。他的競爭對手,瑪爾塔·維拉諾瓦——金發、大胸、共和黨人——仗著資本雄厚(並不是在暗指她那對大胸)來勢洶洶,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要是錯過眾議院的這次投票,後果他絕對承擔不起。眾議院究竟為什麽要在選舉前幾天安排如此重要的投票,這他不知道。眼下的局勢很糟糕,不只對他個人,而對於每個想連任參選的人來說都很糟糕。今年真是空前的一塌糊塗。把宴會前最後的準備事項交給艾伯絲打理,他十分過意不去。在今天——他們的三十周年紀念日拋下她,他也很過意不去。三十年了!簡直不敢想象!他們當時一定是嬰兒,甚至還沒出生吧。他在她頭上印上一吻。

“你走吧,”她說,“一路平安。都計劃好了。沒什麽要辦的事,我花不了多少精神就能辦完。”

“你真是個天使,”他說,“我太幸運了。我愛你。紀念日快樂。”

她提出開車送他去機場,可他說她應該繼續睡覺,他已經叫好了車。

艾伯絲翻了個身,想繼續睡覺,睡意卻遲遲不來。

倘若他把她叫醒,她一定會開車送他去機場。自從患了癌症,她的睡眠就一直不好,每晚能睡上三個小時已算是走運,白天時總是疲憊不堪。

艾伯絲閉上了眼睛。

就在她昏昏欲睡時,忽然聽見撲扇翅膀的聲響,像是洗撲克牌的聲音。

她睜開了眼睛。

一只鸚鵡徑直向她飛來,它通體翠綠,只有腦袋是深紅色的,就在它鉤形的喙快要撞上她額頭的時候,這只鳥忽然飛落在她摘除乳房後的平坦胸脯上。

“太太,太太,”鸚鵡說道,“醒醒,醒醒。”

艾伯絲說她還想睡覺,但鸚鵡知道她睡不著。她翻身側臥,鸚鵡也換了位置,落在她手腕上。

“很多事,很多事。”鸚鵡說。

“走開,埃爾梅德。”艾伯絲說。她並不知道鸚鵡的名字是哪裏來的,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是西班牙語嗎?她怎麽就沒學過西班牙語呢?天知道,作為一名佛羅裏達州政客的妻子,西班牙語可比高中學的那三年拉丁語實用多了。她甚至連埃爾梅德是雌是雄都不清楚。艾伯絲仍然閉著雙眼,伸手在空中拍打,手臂晃得像風車。鸚鵡又朝風車飛過去。“要是不睡覺,我一整天都沒有精神。我今天必須打起精神。”

“埃爾梅德幫忙。埃爾梅德幫忙。”

“你幫不上,”艾伯絲說,“你走遠點才算幫了我的忙。你讓我睡一會兒就算是幫忙了。”

鸚鵡飛到亞倫的床頭櫃上,開始梳理羽毛。這個過程十分安靜,不過為時已晚,艾伯絲已經醒了——裝睡比強打精神迎接新的一天更耗費體力。

艾伯絲從床上爬起來,打開淋浴洗頭發,她洗完出來的時候,鸚鵡正站在毛巾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