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傷心球賽(第3/6頁)

“拜托,你還沒有老呢。你自己剛剛把它放在兜裏的。右邊,你摸摸看。”我嘆了口氣,“還有,江薏那個朋友真的很不像話——就是那個幫我作鑒定的醫生。這種事情都是絕對隱私,他居然隨便告訴江薏我的鑒定結果,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不應該啊,一點職業操守都沒有——你要當心,說不定江薏和他也有一腿。”

“你越說越不像話了。”他無奈地嘆氣。

“我是擔心你。”我笑笑,“我認識江薏這麽多年了,她絕對不是個省油的燈。你太容易相信別人,我怕你吃虧。”

他終於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說:“姐,我走了。”

無論如何,生活總是要繼續的。當一個人發現了自己是一對暴力的變態夫妻的親生骨肉;當一個人需要帶著一個即使身體長大心智也永遠不會成熟的小孩;更慘的是,當一個人終究明白了有些困境是可以走出來的,但是有些困境不可以,有些殘缺可以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被人們忽略不計,有些殘缺則永遠血淋淋地待在那裏。但是這個人也還是得繼續活下去。

我無法想象“繼續”這個詞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正常的小孩越長越大,比如北北,殘缺的小孩只能越長越小,就像我的鄭成功。嬰兒時代,鄭成功因為早出生了幾個月,可以北北長得高些,但是第一句的優勢轉瞬即逝。過些年,北北會成為一個會唱歌會跳舞會撒嬌的小女孩,在北北眼裏鄭成功就會變成一個有點遲鈍的小弟弟,她大概會試著跟他交流,但是得不到想要的回應;再過些年,當北北成了少女,開始經歷又艱難又精彩的青春期,在她眼裏,鄭成功就一定又變回了嬰兒——說不定更糟,她會像雪碧那樣把鄭成功當成一個會吸的可樂。我已經沒有勇氣去想北北成年以後會怎麽看待鄭成功了,反正就像是一場實力懸殊得可怕的球賽,北北隊的比分一路往上漲,鄭成功那裏永遠只有一個荒謬的、孤零零的“1”。鄭成功是我生的,所以我別無選擇只能永遠坐在空無一人的鄭成功隊球迷區,像個小醜般為這個永遠的第一局加油呐喊,忍受著一個看台的尷尬和孤寂——就算是有人願意坐在我這邊我也不會接受,上蒼為什麽要讓北北和鄭成功這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孩出生在同一個家庭裏,一定是為了惡心我,為了向我顯示什麽叫無能為力。不然還能因為什麽?

當然還有最慘的事情,就是,我發現我眼下存的錢還不夠我生活一輩子,所以我要繼續去賺。這句話看似簡單,沒錯,我曾經擁有一些從男人身上撈錢的本事,但是現在因為鄭成功,我別想再指望男人們了。話說回來,其實跟鄭成功釣金龜婿的女人比起來,我那點本事也不算什麽——我脾氣太壞,有太倔犟,還帶著一身錦上添花的暴力基因,沒有幾個男人蠢到願意收藏我這樣的金絲雀——幾年前有過那麽一個,是個土財主,快60歲了,禿頂,胖子,酒渣鼻。如果當年真的跟了他,鄭成功就不會存在了。我也不是一點後悔都沒有的,但是我很膚淺,我認為美女就是要配俊男的,我寧願自己辛苦點生活,也不願意讓一個男人只是因為付了錢就有資格糟蹋我的美麗。這點上我說不定很像我媽媽,別看我爸爸——現在這個詞我用得名正言順了——我是說,別看我爸爸後來墮落成了一攤爛泥,但他年輕的時候是個非常帥氣的男人。我媽媽終究毀在了她執著的幻象裏面,可是說穿了,什麽不是幻象呢?

昨天夜裏我媽給我打電話了。“我打算去你舅舅家住一段時間。”她說。

“住多久?”我一邊搖晃著鄭成功的奶瓶,一邊把電話的分機夾在肩上。

“我怎麽知道要住多久?”她的聲音還是陰陽怪氣的。

“你要是在舅舅家住上一年半載最好,你那套房子能空出一段時間,我收拾收拾,可以租出去,我已經這麽久都沒有錢進賬了。能賺一點是一點。”

“別跟我來這套。”我幾乎能清晰地聽見她在電話那頭吐口水的聲音,“什麽時候輪到你來哭窮——這個破房子一個月的租金不夠你買一件衣裳,編這種理由想把我掃地出門,做你娘的夢!”

在我還沒來得及指出來“我娘”就是她的時候,她就收線了。

“讓她和鄭巖一起去死吧。”我恨恨地用力推了一下鄭成功的搖籃,他得搖籃變成了兇險的海盜船。我以為他會被這突如其來的顛簸嚇哭,可是他揮著胖胖的手笑了起來。

看著他一無所知的笑臉,我對自己說,不要緊,這些我都不在乎,我能應付。

跟著我擡起頭看著窗外,突然間發現,原來春天早就來了,春天又來了,又一次大張旗鼓地、賣弄風騷地、無可救藥地來了。那一天我把鄭成功、雪碧以及可樂像寄存行李一樣統統扔到三嬸家裏,說了句“不好意思三嬸,我有點急事”,然後就風馳電掣地開到了市中心,走進一間發型屋,對那群把我圍在中間、長得比女孩子還清秀、渾身暗香浮動的發型師們斬釘截鐵地說:“今年什麽最流行,我就要什麽。”然後揚起下巴,對準其中一個眼睛最大,看上去最羞澀的小男生說:“就是你了,你來幫我弄。”他沖我驚訝地一笑,身邊的洗頭小妹們七嘴八舌地說:“美女你眼光真好噢,他是這裏要價最貴的造型師。”其實我的眼光一點都不好,我只不過是看出來他是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