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傷心球賽(第4/6頁)

閉上眼睛,仔細傾聽頭發在耳朵旁邊“哢嚓”的斷裂聲——我就當這個小妖精來幫我剪彩了——又一次開業大吉的是我那個錯誤百出的人生,有什麽了不起,大不了繼續錯下去,負負得正,錯到極致總能對一次,這就是殊途同歸。非常好,我要開始戰鬥。

我煥然一新地奔馳在回三嬸家的路上,打量著這個城市。這個城市依然可愛,重度汙染的天空裏依然大大咧咧地浮動著不加遮掩的情歌和欲望——那麽好吧,你們這些想要偷情的人,你們這些喜歡玩曖昧的人,你們這些心懷鬼胎又猶豫不決的人,你們這些迷戀那種名為浪漫實為縱容的氛圍的人,都到我這兒來吧,我最明白你們想要什麽,把你們的錢交給我,我給你們一個絕好的場子,用來排練那些古老的、欲拒還迎、欲語還休或者欲擒故縱的戲碼。於是我迫不及待地,撥通了江薏的電話。

“親愛的,”我非常認真地宣布,“我決定了一件事情,我要開咖啡店。我明天就去找店面。”

“東霓,”她慢吞吞地說,“我勸你再稍微等一段時間看看。”

“你開什麽玩笑啊——”我一不留神差點就闖了紅燈,“我第一個告訴你就是因為拿你當朋友,我都不計較你背著我和我弟弟亂搞了,你還要架子這麽大,反過來潑我的冷水!”

“你的邏輯真奇怪,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好不好?”她也提高了聲音沖我喊回來,“實話告訴你,今年年初開始股市的大盤就不好,雖然他們都說奧運會以後股市會反彈,可是照我看,未必。夏天之後若是真的繼續跌——”

“我在跟你說我想開咖啡店,你跟我扯股市幹什麽——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不耐煩地打斷她。

“大小姐,你還不明白嗎,你自己看看你身邊有多少人在炒股——若是繼續跌下去,大家都虧了錢,誰還有心情去喝你的咖啡?”

“你們有文化的人真是可怕。”我恐怖地拍了拍額頭,“怎麽一到了你們那裏,什麽事情都有本事扯到那麽——宏觀的層面上去。”我猶豫了一下,終於找到了“宏觀”這個看上去合適的詞,“我才管不了這麽多,我只知道,憑它股市再怎麽跌,所有的男女在想要開始亂搞又不好直接上床的時候都還是需要一個假模假式的場所來約會的,所有的男孩女孩在情竇初開想證明自己長達了的時候都還是需要一個虛情假意的場合來制造氛圍的,有了這兩條,我才不信我會賠本關門。我倒真想看看,在什麽情況下人們才會放棄醉生夢死。”

還說別人醉生夢死,“她聽上去被我惹急了,”我看第一個死的就是你,一點腦子都沒有,搞不好死到臨頭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就在這個時候,我意外地看見了南音。她一個人站在公共汽車站牌下面,顯然不是在等車。因為這趟公車完全不走三叔家的方向。她的眼睛不知道在看遠處的什麽地方,眼神是凝固的,一頭直發被風吹亂了,發絲拂了一臉,顯得她的臉益發的小,其實我是想說,不知為何,她整個人看上去似乎比念高中的時候更像個小女孩——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恍然大悟,那事因為這短短幾個月,她瘦了,而且瘦了很多。我真是遲鈍,我怎麽沒有早一點想到,雖然這個孩子又傻又可恨,雖然她給家裏制造了那麽大的麻煩,可是從春節以來,我們大家都太過在意三嬸的情緒,太過專心地幫她和三嬸之間圓場,卻忘了問問南音,她到底快不快樂——畢竟是嫁作他人婦,雖說南音這個新娘比較——比較特別,可是我們這個娘家也委實太離譜了些。

她發現我的車的時候眼睛亮了。急匆匆地對我拋歸來的那個微笑讓我想起來,她過去考試考砸了的時候,也是這種可憐巴巴的笑容。

“姐,”她的聲音聽上去很低,不像平時那麽聒噪,“你怎麽在這兒?”說著她上車了,可是眼睛還是看著車窗外面那點狹小的天空。

問題嚴重了。她居然沒有大驚小怪地評價我的新發型,也沒有去翻我推在後座上的購物袋。一定不是小事情,至少,對於這個傻丫頭來說,不是。

“兔子,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好不好,我等會兒要跟你說一件大事,你聽了保準會高興的。你想吃什麽?”

“隨便,吃什麽都好。吃完了你直接把我送回學校去,我就是不想回家,我不想看見我媽媽。”她淡淡地說。

“其實,”我費力地說,“三嬸她只不過是覺得那件事情她很難接受,你要給你媽媽時間,她做得已經夠好了——換了我,我一定會比你媽媽更崩潰的。”

“我知道。”她聲音小的近乎耳語。

公平地說,南音應該感謝北北,因為多虧了北北出生的時候給全家帶來的喜悅和忙亂,她的壯舉造成的毀滅性結果才被沖淡了一些。簡言之,在得知事情的48小時內,三嬸經歷了憤怒——大哭——絕食——不理任何人這個必然的流程,三叔同樣經歷了如下流程:舉起手準備揍南音卻終究舍不得——抽了很多煙——和稀泥勸慰三嬸——色力內荏地逼著南音向媽媽認錯,如果以三嬸的反應為X軸,三叔的放映為Y軸的話,南音就是那個倒黴的、被外力任意扭曲的函數圖像。這個可憐的孩子那兩天只要醒著,就像個實驗室裏的小白鼠那樣跟在西決身後,似乎這個家裏堆滿了地雷,她一刻也離不開西決這個神勇無比的掃雷專家。於是西決那種保護神的幻覺又一次得到了虛妄的滿足,他們倆不止一次地強迫我收看那種“兄妹情深”的肉麻畫面,我們可愛的小樹功不可沒,他從醫院火速奔到三叔家裏,作出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上百次地重復著“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賭氣是沒有用的,最要緊的是想辦法補救”——順便羞澀地看著三嬸慘白的臉,底氣不足地加了一句“若琳她現在是真的想喝你煲的湯”。——我當時差點沒有反應上來誰是“若琳”。我知道,這麽多年來,小叔已經習慣依賴三叔三嬸的這個家,他比誰都害怕這個家庭被什麽東西*動,尤其是在他一夜之間成了父親的這種手忙腳亂的時刻。千載難逢的是,我媽居然也破天荒地摻和了進來,她坐在客廳裏大言不慚地跟三叔說:“這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南南從小那麽乖,你們幹嗎要這樣為難她,我做夢都想有南南這樣的孩子,可是你們看看我生的是什麽東西,我要是也像你們一樣總是反應這麽大,我也該去跳樓了——”三叔頓時大驚失色地打斷她:“你喝水,喝水,不然茶要涼了。”一面緊張的偷偷看了看西決,我媽那個瘋女人說出了兩個十幾年來在三叔家絕對禁止的字眼,“跳樓”,更關鍵的是,她說的是“也該去跳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