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夏夜的微笑(第2/6頁)

“噢。”他很茫然地看著我,“你是說,你不想聽我說球……真遺憾,我本來還想告訴你我最喜歡的俱樂部和球星呢,其實就只打算說完這句就換話題的——”他臉上浮起來的真誠的失落簡直好玩死了,就像個五六歲的孩子。

“好好好……怕你了行不行,”我笑著哄他,“告訴我你喜歡的俱樂部和球星好了,你看我多給你面子啊,我對我兒子都沒這麽耐心,就算是我小的時候,要是我弟弟說話很煩人,我也是直截了當地揮一拳頭給他。”

“還是算了。”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掌櫃的,你今年多少歲了?”

“喂——”我沖他瞪眼睛,“我就不信,茜茜那幫小三八們沒跟你嚼過舌頭,我多少歲你早就知道了吧?”

“不是。”他撓了撓後腦勺,“我覺得她們瞎說,你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她們非要說你三十……不親眼看看你的身份證我不會信。不過我媽媽也和你一樣,長得特別年輕,人家都說她像我姐姐。”

“你一定要拿你媽媽來和我比較嗎?”我給了他一拳,“念書多的人都像你這麽缺心眼兒麽,你說說看,幹嗎來當服務生?你不是高才生嗎?”我戲謔地斜睨著他的側臉。

“因為我把整個學期的獎學金都弄丟了,我家是外地的,五一的時候回去一趟,就在龍城火車站被人偷了錢包。必須得找份工作。”他回答得非常自然,“我不想告訴我老媽,因為你不知道我老媽嘮叨起來很可怕,所以我還是自己想辦法算了,我從上大學起就在拿獎學金,沒跟她拿過一分錢。”他驕傲地揚起下巴,看著我,我在心裏慢慢地嘆了口氣。

“你家裏很窮啊?”我問他。我是向他學習,才用這麽直接的方式問話。

“那倒不是。”他坦然得很,“不過從小我們家只有我和媽媽兩個人。我媽挺辛苦的……我小的時候我媽在監獄當醫生,我在幼兒園裏全托,周末別人都回家了,我只好跟著我媽到監獄去住她的宿舍……”

“天哪。”我心裏想,這個家簡直比我家還要出格。

“我還記得每到周末的時候,有幾個特別有文化的犯人給其他犯人上課,其中一個,原本是個工程師,因為設計房子的時候出了錯,房子塌了,死了好幾個人,他才進監獄的。後來他放出來了,找不到工作,我媽就請他來給我當家教,就是跟著他,我才發現我很喜歡數學的。”

我也分不清楚此時此刻,讓我們看見彼此的輪廓的,到底是月光,還是外面的路燈。飛蛾們都幽然地飄了過來,凝聚在光暈裏,那光的邊緣輕薄得就像一層塵埃。都說飛蛾是自己找死,可是我根本就不覺得它們活過。因為它們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光的時候,就已經很鎮定,鎮定得不像有七情六欲的生命,而像是魂靈。

“冷杉,王菲有一首很老的歌,叫《撲火》,你們這個歲數的小孩兒,一定不知道。”

他非常配合地搖了搖頭。

“想聽嗎?”不等他回答,我就自顧自地唱起來:“愛到飛蛾撲火,是種墮落,誰喜歡天天把折磨當享受?可是為情奉獻,讓我覺得,自己是驕傲的,偉大的……”唱完這句我突然停下了,好久沒有開嗓子,自己都覺得怪怪的,我笑笑,對他說:“這首歌是在唱一個蠢女人。”

“掌櫃的唱得真好呀!”他忘形地鼓掌,那動靜簡直要把身子底下的箱子壓塌了。

“輕點兒,弄碎了我的酒你賠啊……”這些紅酒都是我要拿去賣錢的,稍微兌點兒水,再加進去些汽水果汁,拜托小叔幫我起幾個好聽的名字,就是我們店的招牌雞尾酒了。

一種不同於月光的橙色的光湧了進來,讓我突如其來地把冷杉的臉看得更清楚,然後我才知道,這隔間的門被人打開了。西決站在門口,有半邊臉是昏暗的,剩下的那半邊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他說:“找了半天,原來你在這兒。”

“雪碧,我現在要出門一趟。”我一邊在餐桌上成堆的一次性餐盒、塑料袋,還有賬單中辛苦地尋找車鑰匙,一邊囑咐她,“我現在要出去辦點兒事,然後直接去店裏,你幫我在家看著小弟弟,別出門好嗎?”

“西決叔叔說,今天好像要來帶小弟弟打預防針。”雪碧把可樂放在膝蓋上,靜靜地說。

“那麽你可以跟著去。不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不能出門。我昨天答應過冷杉,他今天可以來家裏看球……他們宿舍的網絡壞了,可是今天這場他特別想看,家裏得有人應門。”我似乎是心虛地解釋著。

“姑姑,床單該換了。”

“真的?那麽你換吧,辛苦你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車鑰匙,可是手機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