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美美(第3/7頁)

毛毛哭了一會兒,被奶奶帶去房間裏抹藥了,美美隔著墻能隱約聽見毛毛抽鼻子的聲音。然後毛毛又搖搖擺擺地走出來。他的鼻頭和眼皮都還是紅彤彤的,可是他對美美笑,他跑上來輕輕抓住美美的手,他說:“姐姐。”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時候美美沒有拒絕他,她也輕輕地把毛毛的手握在了手心裏。其實她知道,不管再怎麽討厭毛毛。她也還是需要他的,她比誰都需要他。

我怎麽可能跟江薏解釋這些?我怎麽可能和任何人說明白這些?

店裏的客人只剩下了兩三個,鄭成功也在小籃子裏睡著了。他的小籃子安然地停泊在狼藉的杯盤中央,小小的臉蛋兒像潔凈的花瓣。我到後面去拿了一條剛剛洗凈烘幹的桌布,繞到西決身後,輕輕地蓋在他身上。因為他睡著的地方正好對著空調,他露在T恤外面的胳膊真涼呀。我仔細地掖著那條桌布,讓它把西決的雙臂嚴嚴實實地包裹在裏面。桌布上面還隱隱散著烘幹機裏帶出來的熱氣。環顧四周,別人都在忙,應該沒有人注意我,我飛快地彎下身子,用我胸口輕輕地貼了一下他的脊背,臉頰蹭到了他的頭發,有洗發水的氣味。“暖和吧?”我在心裏輕輕地問。我不是問西決,是問毛毛。

“掌櫃的,都這麽晚了——”我不如道是不是我的臉色這些天太難看了,這些天店裏都沒什麽人來主動和我講話。除了他,冷杉。

“都這麽晚了,”他懷裏抱著滿滿一紙箱的咖啡豆,“客人也不多了,你不如先回去吧,小家夥都睡著了。”

“那麽他怎麽辦啊?”我看了看伏在那裏酣睡的西決。

“這樣吧,我幫你把他弄到你車上去,我送你們回去。”他把懷裏的箱子放下,輕輕地把西決搖晃了幾下,然後在西決的耳邊不知說了點兒什麽,西決居然很聽話地跟著他站起身來。“這就對了,”冷杉難得擺出一副“大人”的語氣,“真好,現在往右轉,你的酒還沒喝完呢,怎麽能睡呢?我這就帶你去喝——右邊,右邊有那麽多好酒。”

“真有你的。”我坐在副駕上眺望著遠處的路燈,轉過臉來看著他的側面,“怎麽想出來的呀?‘右邊有那麽多好酒’。”

“我經常這樣哄喝醉了的人上床睡覺。也不是每次都靈,不過總的來說,管用的。”他不看我,自順自地笑笑。

“男生宿舍裏常有喝醉的人吧?”我漫不經心地問,其實沒打算讓他接活。

“是我媽媽。”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回答了,我忘了他不大懂得怎麽回避不想說的話題,“我是說,經常喝醉的人是我媽媽。”

“沒看出來,”我笑,“我還以為你是好人家的孩子呢。”

“她是好人,”他居然很認真,“就是比較喜歡玩兒。我媽一個人把我帶大,她也不是不想結婚,可是她總是交不到像樣的男朋友,雖然她是我媽,可是,”他羞澀地看了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能我媽在這方面多少有點兒笨吧,人家說什麽她都相信,一開心了就要和人家掏心掏肺——吃虧的次數那麽多也還是不會變得聰明一點兒,沒辦法,後來就養成了一個人喝酒的習慣。”車子慢了下來,遠處的紅燈像只獨眼的異獸,不緊不慢地凝望著它攔截下來的成群結隊的昆蟲。

“你媽媽年輕的時候,很漂亮吧?”我淡淡地問,西決沉重的呼吸聲從後座上傳了過來。

“哎?你怎麽知道?”他驚愕地看著我。我原本想說“因為人家都說兒子長得像媽媽”,可是最終還是沒說。

“因為源源不斷地結交到壞男人的女人,很多都很漂亮。”

“她現在也很漂亮。”冷杉的手握緊了方向盤,胳膊上的肌肉隱約地凸出來,“我小的時候她特別愛跳舞,帶著我跑遍了我們那裏大大小小的場子。想邀請她跳舞的人總是得排隊輪候。她說我還不到一歲的時候她就帶著我去舞場了,那時候我坐都坐不穩,她就拿了一根布條把我綁在舞場的椅子上。就這樣跳了好多年,後來她不在監獄上班了,參加了一個什麽業余比賽,在我們那裏就出了名,後來就成了專職的國標舞的老師,我最喜歡看她跳倫巴。”他說這些的時候和平時的樣子不同,臉上並沒有微笑,可是浯氣裏有。前面那輛車不知為什麽突然減了速,他的眼睛因為集中而閃亮了一下,整個側影似乎都被那一點點閃亮籠罩了,臉上就自然而然地浮起來一點點恰到好處的淡漠。男人就是聚精會神的時候最好看,也不是男人吧,任何人都是。

“你一定是你媽媽最大的驕傲,對不對?”再這樣側著頭盯著他看的話,我的脖子就要扭了,因此我收回了目光,讓它像只漫不經心的蜻蜓那樣隨便停留在什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