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雙生水莽(第6/7頁)

涼夏想,也許,她該邀請桐顏與她一起散步,但是轉念一想,天這樣冷,自己也算不上快樂,還是獨自投奔人間好了。

車流稀松,在凜冽季節裏,好像漂浮的油畫顏料,流動而破碎。涼夏站在空蕩蕩的路邊深深呼吸,不自覺就因清冷而有笑容。路真寬啊,看著真累啊,好像永遠也走不到對面去。對面,是已經關起門了郵局,通明的巨幅廣告在宣傳新的業務——“寫信給未來的自己”寫信給未來的自己。郵局真的會在十多年以後按照寫下的地址把信件準時投遞嗎?如果真的能夠在遺忘當時寫過的內容之後收到寫給自己的一封信,那感覺,也會是很奇妙吧。

涼夏拿出手機,隔著寬闊公路,拍下明亮的廣告燈箱,這有趣的事情她想去分享,可是,足以用彩信去分享,她究竟該發給誰呢?

是不是此刻如果有一場空襲,在槍林彈雨結束之後,她劫後余生,只能獨自消化這風卷殘雲,卻無人可以哭笑一場甚或手舞足蹈去描述。

她在路邊蹲下來,舉著手機,摁住向下的箭頭,默默數“一、二、三”,松開,光標落在了“晉潯”的名字上。

她問他,“如果寫信給未來的自己,你會寫什麽,寫給多久以後呢?”

今晚,這個應當沉浸在幸福裏的男人,卻出乎意料很快回復了短信,他答她,“寫一張明信片,給一年以後的自己,只寫四個字,新婚快樂。你呢?”

這是一個動人的答案,涼夏回復晉潯,“當我回到這裏,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也不能說我兩手空空。”

收起手機,沿街隨意晃悠,沒有月亮,雲層堆積,隱沒光線折射下來濕漉漉的陰冷味道。涼夏以為會下起雪,而事實上,卻是雨水開始淅瀝。

涼夏躲在臨街的檐下,第一次有了保護自己的意識,第一次因為知道不能淋這樣冰冷雨水而善待起自己,“終於,你也學會了不自暴自棄,而是愛惜自己。”

可是成長的代價,卻永遠都比得到失去要殘忍。

涼夏靜靜觀望這一場轟然墜落的雨水,看到霓虹琉璃融化在滂沱的雨水裏,清晰而荒涼。她想起了詩人的詩句,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眼淚,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她沒有想到,這場沖刷走滿街路人的雨水會把桐顏帶到她面前。撐著一柄龐大的彩虹傘,彎著眼角對她笑,“幸好你沒走遠,我來接你回家。”

哄哄的鬧市,轟轟的雨聲,涼夏輕輕拍了拍桐顏的臉頰,說,“我的好姑娘。”

桐顏像個中學女生一樣挽住涼夏是手臂,貼著她走在噼噼啪啪的雨裏,“如果第二天會下雪該多好。”

如果,冬天過去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了吧。

5、

涼夏說,“這個特別的冬天,是不是應該做一些,特別的事情。”

桐顏剛剛洗完澡,用毛茸茸的浴巾揉著亂糟糟的頭發,額頭光光,一臉不解地問她,“為什麽是特別的冬天。”

哦,可能僅僅對涼夏來說,特別而已,“也許……因為這是我來到北京的第一個冬天。”

“那我們周末去歡樂谷吧,在朔風裏成為真正的勇士吧。”桐顏說著還做了一個向前沖的動作,“在空中凝結為雕塑,落在堅實的地面,砸成碎片吧。”

“是個好主意。”涼夏習慣性坐在窗台上,在玻璃窗上畫了一個太陽,光芒萬丈的樣子。

歡樂谷。她想起與蘇巖唯一一次的短途旅行,蘇州樂園,她排斥了一切驚悚的娛樂項目,跟在他的身後,像一個畏首畏尾的小孩子。

而他離開她,給足她一次成長的機會。

桐顏說:“那麽,我也要挑戰自己心臟的極限。我有師妹在學校代售打折票,我去弄票,周末吧。”

人的心,若有所期待,時間就會變得分外漫長,就像,這漫長的一周,輾轉反側,怎麽也看不到周末。桐顏仿佛是比心中萬分壓抑的涼夏更需要一個瘋狂的契機。所以,當周六,涼夏因為部門第一次聚會作為新人被灌得爛醉由晉潯送回來時,桐顏狠狠地沖睡過去的她吐舌頭瞪眼睛做鬼臉。

大家玩遊戲,猜拳,搖骰子,真心話大冒險,喝得起起伏伏,醉得真真假假。唯獨涼夏,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裏抱著話筒,低低唱著歌。她聲線輕柔空靈,唱王菲,曹方,王箏都恰到好處,旁若無人。

有人開她玩笑說以後不工作了,去酒吧駐唱也是沒有問題的,涼夏卻無回應,點一根煙,一面抽一面唱,還不忘喝面前的威士忌。

她與晉潯分掉最後一包煙,就靠在他身上睡著了,在人群哄鬧的時刻,她一個人喝掉了整瓶的傑克丹尼。

涼夏這一覺很沉,沒有夢,沒有醒,睡到明媚正午。桐顏趴在飯桌上一筆一畫地練字,再擡頭,日光中天,清亮白光照耀她困倦,正準備起身去喊涼夏起床,質問她如何賠償枉費的門票,手機忽而震動起來,她低低地罵了一句接起了新聞采寫組長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