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雙生水莽(第5/7頁)

在冬天轟然墜落的北方,在關於冰冷器械的記憶退去一季之後,在她已經清楚蘇巖將再也不會是她生活的一部分的時候,她第一次去想去,願意去承認,那是一個孩子,是她親手完成的謀殺。是徹頭徹尾的遺棄。

需是要又過了三年以後,她看到了兩部電影,一部是《孤兒》,有酗酒症的母親為死在腹中的孩子親手植下的白色玫瑰,口中喃喃,“我從來沒有聽過你,可是我能夠懂得你。我從來沒有抱過你,可是我能夠感受你。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可是我愛你。”而另一部則是《唐山大地震》,張靜初瘦削又堅硬的面龐看著那個少不更事的男孩,她說,你根本不懂什麽叫犧牲,而後她自行消失,生下了她的女兒。

那個時候,涼夏再落淚,沒有了關於愛的悲喜。

那是三年之後,而此刻,她只說了句,“我不舒服,對不起。我承受力下降了。”就匆匆進了屋又回到了床上去。

4、

睡眠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最佳途徑。

那個下午,她做了一個夢。夢見長相如同吸血鬼的男孩子,面色青灰,無論如何都要跟著她。她去到一個偏遠的小城裏教書,鎖上了教室的門,孩子在窗外使勁地拍著玻璃,敲打破敗的綠色木門,聲嘶力竭地哭喊。而她死死用身體頂住隨時會被沖破的門,不放他進來。

於是眾人開始勸說她,終於打開門,孩子沖進來便要咬她,露出尖銳牙齒和淒厲目光。

她被恐懼逼迫到角落,突然開口說,我教你寫字好不好,孩子忽而就平靜下來。

夢的末尾,畫面是陳舊的稻草色,她站在窗邊,看著趴在桌上寫字的孩子,忽而覺得他長大以後是要殺死她的。

可是她就這麽看著他,沒有恐懼,徒留溫情。

她醒過來,已經是傍晚,這個周末就這樣被昏睡打發,而這或許將是她余生都要繼續的夢境。

還不想起床活動,隨手打開電腦,ICQ上的好友越來越少,堅持用下來的可能只有她與晉潯。於是每次打開電腦,涼夏都會不厭其煩地依次掛上ICQ和QQ。此刻晉潯不在,她想他一定已經給葉迦戴上了戒指,完成了一個不可或缺的約誓。

QQ裏她並沒有刻意刪除蘇巖或者對他隱身,任憑他來選擇對她的視而不見,終有一日他回過頭,會明白在這件事情上,這個小他八歲的女孩子大過他許多的坦蕩。

或許,當我到三十歲上,也是一樣退守角落,涼夏這樣想著。

於是,涼夏靜靜躺了一會,看著天花板上月亮一樣明亮的大燈,給蘇巖發去了短信,“我恨你。”

終於,她要自己做決斷,寫下這流蘇的字眼,就再沒有回頭的余地。

多麽可悲,涼夏開始嘲笑自己,終究沒能免於這樣的結局,這三個字,是她送給蘇巖最後的慈悲,它將使你徹底釋懷連絲毫的於心不忍都不需要再負擔。

而蘇巖,沒有回復她只言詞組。他終究,不能再與她對面。她有些失落,她曾以為豐盛的一顆心也早已被時間鑿穿了一個又一個孔,空空蕩蕩什麽也留存不住。

陌生頭像在QQ上不停跳躍,似乎是看到涼夏在夜看紅樓的小段評論,認真來尋她理論。

她想,也許他被老板減了工資,也許他在學校裏被人比了下去,又或許他在陌生人處惹了閑氣,因而暴躁地來與另一個陌生人尋是非。

涼夏看著一行一行飛快閃爍的字跡,退了QQ。無力爭吵辯駁,無力反擊人群,也無力保持所謂的人際關系,久而久之,好像對周遭不做計較忽略他人成了自己的修養,其實,一直,都是能力的喪失而已。與熟人尚且如此啞口無言,何況毫無幹系的陌生人。

回到床上,把拍得松軟的枕頭墊在身後攤開葉芝詩選。

But I've been young and foolish With her did not agree.

一個物品能夠承載多少時光的流轉又能真正和一個人有多麽密切的聯系?此刻,它只是一本有些磨損的書籍。白紙黑字,屬於一個叫做威廉·巴特勒·葉芝的美洲詩人。後來,他仰望夜空,走進繁星的世界沒有再回人間。

可更多的人,注定要永遠留在人間。涼夏合上詩集,伸懶腰。人間。她下床去拉開窗簾,這就是人間,是她要留一輩子的地方。

她打開臥室的門,桐顏依舊保持著四仰八叉的姿態臥在沙發上,連著耳機對著電腦目不轉睛,臉上不時有窘迫笑容。看到涼夏出來,用腳尖摁下空格暫停,轉過頭來說,“我們也養一只像小起一樣的貓吧,實在是很治愈。”

“只要,它不進我的房間。”涼夏從窗台邊抓起包,去門邊低下身子穿厚厚的雪地靴。

“噯?你要出去嗎?我以為你會一直睡到明天呢。”

“睡得頭疼,出去轉轉。”涼夏伸了個懶腰,伸手打開了門,門縫裏熘回一句“拜拜”,就有冷冷的風吹過桐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