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一期一會

1、

是周一的中午,桐顏跑完采訪站在涼夏公司樓下打電話給她,說,“涼夏,你必須欠我一頓飯,獨自享樂的人要懂得主動討好。”

涼夏看著不遠處教堂鐘樓裏成片飛起的信鴿,心情莫名地好,說“動用你的聰明才智混進來吧,21層,我叫外賣。”

平時的午飯,她或者在休息間用快餐自己解決,或者和晉潯一起,帶著玩性發掘公司附近走街串巷的美味。

有些時候,一串灑滿孜然的正宗紅柳木烤羊肉就讓涼夏流連而快樂,那是遙遠的西北,家的味道。

這些時候,晉潯看著涼夏,說不清心裏翻湧起來的感覺,仿佛是看一只自得其樂的家貓,有些寂寞,卻無從愛惜。

今天,晉潯請假,開始籌備送給葉迦的訂婚典禮。新年夜晚的煙火總會特別熱烈,所以寒冷而緩慢季節裏的誓言也更容易長久吧。

他們會有許多人祝福的小小慶典,有新裝,有短期的旅行與假期。

這樣的心態或許是老了,在看到別人的幸福時,會熱淚盈眶,無暇顧及自己。

桐顏攥著記者證隨意而得意地坐在涼夏對面時,把相機遞給她,“根本不用我的聰明才智,記者證就是好用,全北京各大公司通用出入證……又簡單又直接,大家都省事……案子破了……你說是不是很奇怪,罪犯看起來真的就像罪犯,你說是不是我們每個人把頭發都剃光之後其實那張臉都很可怕。”

涼夏放下叫外賣的電話,“你要相信,相由心生……”

桐顏擡起腿敲在低矮的窗台上,紅色矮背椅輕輕轉動,“涼夏,我和你住了這麽久,是我第一次從你嘴裏聽到相信,你要相信這樣的詞。我覺得,真難得。你是在我沒有發現的時候悄悄轉變了自己的人生觀麽?”

“我念大學時,低一屆的師妹,廣西女孩,寒冷冬天剃了光頭,在嚴嚴烈風裏去上體育課。她說,人的腦袋本來就應該是那個樣子。可是那個時候,我覺得她很美,美得奔放又婉約。”涼夏站起身,去打開角落的冰箱,從最隱蔽的邊角裏摸出兩罐她和晉潯貯存的藍帶,遞一罐給桐顏。

仿佛文不對題,而她終於明白合契相處的因由,正是桐顏身體裏包裹的完整而頻率緩慢的健全心臟。

緣分水到渠成,也終會散開,窮通有定,自己不知又會接到什麽傳單輾轉下一個站台,毫無征兆。若再穿越陌生的城市與人群,她一定會記得此刻懶散對飲的女子,忙忙碌碌的女記者,淡淡抱怨工作人事,有一張平靜的臉。

“你這是耗子的習慣。儲藏完備。”桐顏拉開罐子,笑容簡單。

涼夏的電話轉著圈在茶幾上震動起來,“你的午飯到了。”

一面接電話一面將手中的啤酒罐塞到沙發下面,不忘叮囑桐顏不要讓手中的酒被發現。

桐顏。訂餐的單子上寫著這兩個字,昭陽等在21層門外,琢磨這兩個字。剛剛掛斷的電話裏,女生仿佛在辦公室違規飲酒,不自覺笑起來。如果他曾經工作的地方也有這樣的女生,或許,他不會那麽著急辭職,至少,有人同他一起違規,一起喝酒,一起享受禁忌的快樂。

突然他又有些想念辦公室生活。打零工的時間太久,便需要禁錮自己。起起伏伏,就像正余弦函數的曲線。也許他應該答應去朋友所在的公司繼續做他的攝影助理。

腳步聲靠近,昭陽壓低了鴨舌帽,也不擡頭,徑直從腰包裏翻出收據單。

桐顏被涼夏驅遣去取外賣,接過食盒看到單子上自己的名字簡直哭笑不得。對昭陽說了聲謝謝,看不清他的臉。

涼夏抱著啤酒罐子,隔著重重玻璃看低著頭的昭陽,卻一時移不開視線,可她找不到這一秒鐘疑惑的理由,電梯就已經送走了昭陽。

桐顏提著比薩回到休息室放好在桌上,涼夏正大模大樣地蹺著腿喝酒,說,“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他?”

“誰?”

“送外賣的。”

“帽子壓得這麽低你真的看見臉了麽?而且你坐這裏也能看見人?”桐顏彎下腰去撕下一塊比薩,露出滿足的表情。

“拜托,光延直線傳播,幾道玻璃門頂多折射得位置偏差一點而已。”

“好吧,那麽你看清楚他的樣子了嗎?是你的什麽舊日情人之類的嗎?”

“沒有……就是有點熟悉吧。”

桐顏聳了聳肩,“你每天都會遇見很多人,最後他們都會成為同一張毫無特征的臉留在你的印象裏。”

包括那些曾以為印象深刻的臉,時間久了,也漸漸就模煳了吧。

兩人一人分了半張比薩,就著啤酒,樂此不疲。涼夏並不餓,於是剩下的半張統統留給桐顏,自己起身去灌滿水池邊的綠色水壺。

陽光充足,空調溫暖,窗台上擺滿懶散花朵,都是蘭草,一盆挨著一盆,靜靜曬著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