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一期一會(第2/8頁)

涼夏小心翼翼地澆灌,這些,都是她時不時從巷弄裏買回放在這裏無心插柳養起來的。光線會在狹窄葉片上熨燙出不同的色彩,涼夏喜歡看它們靜靜燦爛和生長的樣子。

晉潯問她,是不是看著自己親手呵護的植物會獲得好心情。

她說我可能只是自私地偷來浮生半日閑。

她總是做一些別人看來緩慢而迂腐的事情,或許,心裏沒有太多溫情的人,往往便對人失掉了耐心,只能對風雨或不說話的植物還有溫暖愛意。

“都想在這裏午睡了。”打掃完全部比薩的桐顏滿足地伸了懶腰,微微眯起眼睛,陽光落在了她的懶散容顏上。

涼夏不說話,低頭澆花,玻璃窗隔絕了北方跋涉而來的冷氣流,暖氣烘烤陽光,睡意蔓延午後。

而桐顏的電話不適時地響起來,是九十年代的時候一個叫做《邋遢大王》的國產動畫片的主題曲,涼夏在愣了幾秒鐘之後哈哈大笑起來。

桐顏不情不願地接起電話,突然跳了起來,“嗯嗯好好,我馬上去,我知道了。掛了。”而後便飛快地收十東西,就像涼夏初次見到她一般,手忙腳亂捧起相機掛上包就往外跑,“跳樓了。我的大學。我去現場采訪!走了呀!”

涼夏點點頭,習以為常她的突然出現和消失,她的忙亂和慵懶。涼夏覺得自己始終是疏離現實的人,卻與一個社會新聞女記者住在一起。並且,她們喜歡彼此。

關上休息室的門,涼夏自言自語,“他應該先去一趟歡樂谷,然後再吃頓美味的比薩……”

桐顏在樓下焦急地攔了一輛車從東三環直向西三環,一路上不斷催促司機快些,快些。

“你是救火還是救場還是救人。”司機被她催促地有些不耐煩,“怎麽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沒耐性呢。”

“救了人,就不用我去了。”桐顏喃喃地說了句,突然有些沮喪。

畢業之後,她就沒有再回過學校,校門外停著警車,救護車發出尖銳的警報從她面前呼嘯駛過。她定了定神,驅走說不出的怪異的感覺,打聽著奔向事故現場。

2、

桐顏太熟悉這所學校,她在這裏度過人生中最奢侈而揮霍的四年,它的寂靜與喧嚷,空蕩與擁擠,它是相安無事還是有意外發生,即使徹底離開,她還是立刻洞悉。

不是憑著記者的直覺,只是因為,她的熟悉。

出事的宿舍樓前已被圍得水泄不通,人聲鼎沸,沸反盈天,仿佛發生的是一樁空前的喜事。桐顏是那麽容易,就找到了她的目標。

甚至,沒有一點曲折。也許,她希望的,是踏進校門的那一刻,其實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桐顏喊著“記者記者,借過借過”愣是擠到了最前面,擁堵學生自動讓路,似乎她的出現終於印證一件大事情的發生。

地面上大攤的血跡證明那個學生應當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頭朝下著陸。在明顯是柯南中毒的反應之後,大片暗紅色血跡讓桐顏不自已地摁住了自己的胃,只覺得咽喉裏一陣腥熱的甜味湧了上來。

她從未直面血淋淋的死亡,初次去往醫院采訪車禍,她蹲在急救室門口,心臟抽搐了許久,終究將任務轉交給了前輩。

而地面,也僅僅只有那一灘血跡,證明一場意外曾經發生。證明對一具軀殼來說,時間永遠停在了當時當刻。

她忍住那腥甜,開始詢問圍觀者基本情況,尋找第一目擊者,尋找可能向報紙的讀者說明跳樓學生死亡原因的各種版本。

對這一點,她有經驗,人們想看到的並不是確鑿結果,而是眾說紛紜迷霧重重。

有人說,她是數學專業的碩士生,和她的導師在戀愛,導師剛剛結婚,女孩逼迫男人離婚,剛剛兩個人在宿舍走廊裏吵架,女孩當著導師的面就跳了下來。

有人說,研究生嘛塊畢業了,找不到工作,壓力太大。

有人說,親人去世,承受不了打擊,自己還有重病,所以活不下去了。

有人說,有人說,還有人說,桐顏在64開的筆記本上用圓珠筆飛快地記錄下這些“有人說”,可是所有人,都明明那麽興奮,眉梢眼角全是莫名其妙的興奮。

藏也藏不住。

可是,沒有目擊者。正是午休時間,這棟樓的位置又很偏,校方工作人員更是三緘其口。

桐顏在人群中著急地搜尋,她想現在的圍觀者都喜歡拍攝視頻,說不定能夠有圖像收獲。實在不行就去對面的寢室樓裏挨個敲門,一定有好事者專業地圍觀了這場騷亂。

終於,有人給她指了剛剛被警察問完話的男子,“那個送外賣的,好像當時只有他一個人看見了。”

桐顏順著女孩指的方向看到了剛做完筆錄的昭陽。

在目光相對的一刻,她驚呼了一聲,認出了他,“我是記者。我剛剛吃了你送去的大半張比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