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一期一會(第4/8頁)

涼夏覺得自己不自覺地笑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不再喜歡看悲劇,也不再喜歡傷春悲秋,炙熱的夏天會在心裏烘烤出寂靜,而圓滿結局總讓她熱淚盈眶。

這世上,得失之間,總歸有人能夠獲得幸福。涼夏捏著酒杯,轉過身去,還有什麽,比美滿更容易讓人心碎。

新人在典禮結束後須稍做休息,而後挨桌進酒,是平素裏親近朋友戲耍新人的好時機。晉潯趁著空當走到獨自站在角落的涼夏身邊,“我們一會兒結束後直接飛希臘,送我們到機場麽?司機會送你回來。”

涼夏搖頭,把高挑酒杯舉到晉潯面前,明黃的起泡酒剔透開了兩個人之間的空氣,“新婚快樂。我希望她永遠忘記,而不要偷偷記在心裏。我覺得葉迦不看見我就永遠都不會想起那麽晦暗的下雪天,雖然可能只有我這樣想而已。”

晉潯點頭表示明白,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涼夏的腦袋:“路上慢一點,不要心不在焉地過馬路。”

“嗯,知道了。”

知道了,都知道了,所以要走了。涼夏放下空空的酒杯,轉身離開了這充斥百合花香的地方,不離不棄是一個神話,而在神話鑄成之前寫下第一筆則是勇氣。涼夏知道自己缺乏某種勇氣,只能夜夜依靠酒精催眠。

有一段時間了,不喝酒便不能成眠,酒成了生活必需品,桐顏總說她應當去嘉士伯之類的公司工作,茶水間一定無限量供應酒水,一醉不醒。

而今天,一醉不醒的人卻是桐顏。蹲到了大新聞第一手資料回來,立了功,午飯被主任同事灌下去許多酒,坐在出租車上就直接睡了過去,車到小區門口,司機喊她許多聲才清醒過來。

匆匆付了錢下車,想起涼夏去參加朋友婚禮,沒有人能給她一大杯蜂蜜水的感覺真是不太好。

晃晃悠悠走在曲折石板鋪就的道路上,偶爾閃避迎面顛簸跑來的寵物犬,走著走著忽而看見公寓樓下聚集了一小撮人,遮光板,相機,監視器,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喝多了?眼花了?走錯了?著莫名其妙的拍攝場景即刻吸引了桐顏。

妝容前衛的模特與平淡無華的居民區,以及圍觀的寥寥群眾。桐顏慢慢走過去,帶著滿臉好奇,欲成為圍觀的一員。

“今天下班這麽早?”人群之外的長椅上,坐著默默擦拭相機鏡頭的男子,擡起頭來對桐顏說道。

“我是加班……早什麽早……”桐顏皺了皺眉頭,誰這麽不知趣,低下頭來,男子上揚的嘴角勾出她艱難的記憶,恍然大悟,“啊……是你啊……哎呀我就說你是攝影師嘛!你騙不了我!我叫桐顏,報社記者,你是?”

“昭陽。”

桐顏開始手忙腳亂翻找口袋和背包,許多發票、名片紛紛掉下來。

“我沒有名片和你換,別找了。”

“哦……我沒帶鑰匙……”桐顏顯得有些沮喪坐在昭陽旁邊,“你們……這是拍什麽?行為藝術?”

昭陽笑著搖頭,說道,“給雜志拍片……你不覺得這創意很怪異麽……你是喝多了吧?”

“嗯,我就住那個單元,跟我一起住的女孩參加婚禮去了,我沒帶鑰匙。我怎麽能沒帶鑰匙呢?你會喝酒麽?你們怎麽會挑到這裏?”桐顏一面惆悵地繼續翻找背包一面自言自語。

她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昭陽有些想笑,便一本正經地回答她,“因為我住在那個樓裏。”

“我也住那裏。太好了!”桐顏瘦長的手掌啪地拍在昭陽的肩膀上,“我要去你家睡覺。”

“為什麽?”這個措辭讓昭陽實在是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沒帶鑰匙,我回不去,我想睡覺。我沒帶鑰匙。”

昭陽看著莫名其妙篤定要跟他回家的桐顏,只能束手搖頭,笑著說好吧。

於是,就這樣,下起了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場雪,似乎難得裹夾了雨水,在昭陽拉上臥室窗簾的時候,冬天最後的冷冽鋪天蓋地蔓延而來。風裏和呼嘯和雲層的墮落,在時序輪轉的瞬息空白了心裏的一片一片地方。

昭陽轉過身,看著熟睡的陌生女孩,這一場冬天的奇遇,誤打誤撞跌落到他的身上,而他空白良久的心,無聲地接了下來,溫柔蓋上過冬的棉被。她叫什麽?桐顏?好聽的名字。曾經被寫在外賣的單子上。是形態好看的兩個字,也是郁郁寡歡的兩個字。

你快樂嗎?做記者,看到了什麽不一樣的世界呢?有真相嗎?昭陽盤腿坐在床邊的地板上,默默地問著桐顏。而她答與他的,不過是沉沉的呼吸和淺淺的囁喏。

落雪的夜晚,天外似乎有靜穆歌聲,暖氣烘烤得心也跟著膨脹起來,有些溫暖,有些悲傷,桐顏醒過來,唇舌幹燥,摸索水來喝,卻全然是陌生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