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一期一會(第6/8頁)

涼夏仰著頭連續吐著煙圈,三個之後煙消雲散,皺了皺眉頭,“總是不過三呀……好吧……那我繼續等著要拐帶走你的這個人的真面目。”

“可以給你透露一點點,我現在就要去找他拷照片,他就住在七層……緣分吧?”

涼夏有些驚訝地轉過頭看桐顏眨巴著眼睛把U盤揣進兜裏拉開了門,這雀躍的樣子讓涼夏忘了手裏的煙,一點一點地燒下去,突然就燙了她的手。

而桐顏砸開昭陽的門說的第一句話是,“只差一點點,我們可能一輩子就困守在這個公寓裏相見不相識。”

昭陽沒有做聲,只是在開了門後回到桌邊拿起杯子勐烈地喝水。

桐顏這才發現他竟然額頭布滿細密汗水,“生病了?”

“做了一個夢,剛剛醒過來。”昭陽放下水杯,才稍稍有些緩過來的樣子。

“什麽夢?”

昭陽搖頭,仿佛不只是不想提,而是連自己也不想再記起。

桐顏有些疑惑於那難言的表情,那布滿額頭的汗水好像在蒸發一場她永遠也不會知曉的夢魘,她說你真的沒事。

他走過去攬過她的腦袋來印下一個親吻,終於,當他懷抱桐顏如同懷抱當下時,深深吸了一口氣,著了路,“我已經醒了。”

他從未夢到過涼夏。即使是尋找她最為辛苦,等待她最為焦灼,回到原點自作告別,他都從未如願以償夢到過她。

然而,在少年的自己已經漸漸退盡了舊色時,他卻在夢裏意識到,她還在。她怎麽,還在。

而她,卻是來向他作別。仿佛是聽從了他深埋在心底的聲音,來呼應他的告別,來赴這散場的期約。

她的臉還是少年時候的樣子,拎著中藥走在開滿桂花的巷子裏,水聲起伏,她突然回過頭來對他微笑,她說昭陽,為什麽傷心像快樂,為什麽做夢也快樂,為什麽幸福不快樂,北方還是這麽冷,可是走到哪裏都不像是我應該駐足的地方。我飛不起來,也沉不下去,我站在這麽堅實的大地上,卻沒有任何堅定的信念。

她好像還塞著那只白色的耳塞,一頭碎亂的黑發,她站在門邊,微黃的光線裏,好像是從時間彼端熘出來一般,“總覺得心能夠聽到某種召喚的聲音,我循著線索,卻發現,兜兜轉轉還是要回到原點。南國正春風,故園花無幾。你還不記不記得我當時胡亂篡改的詩句,可是,我真的,要回去了。”

她的面目那麽那麽清晰,還是留在底片上的豆蔻顏色的少女,隱藏一雙羽翼,等著北風的劇烈。

他好像就要伸手去抓住她,可是她輕輕合上了門,緊接著便是桐顏的敲門聲,昭陽恍然睜開眼,夢中女孩的容顏已經模煳一片。

桐顏竄到他的電腦前,飛快將U盤插到主機上,說:“我都拷走了,回去慢慢挑。昭陽,你說有多少人會像我一樣從這樣色彩鮮艷的畫面裏看到敗落?”

昭陽決定忘掉那個詭異的夢境,走過去,說:“如果他們看到美好和溫暖,也是好的。”

她對他的照片評頭論足,打亂他擺在地上的拼圖,說其實我很羨慕你,我來到北京的第一個冬天,就無比想念哈爾濱的冷,這個季節,已經零下30度了,你一定不能想象,我一直都想用照片和文字裝成一個文藝青年的樣子回到我的故鄉去,去記錄下我成長過的天寒地凍,以及路遙馬亡,失去的和留下的。如果有一天,我能實現它,我們就一起再辦攝影展,看誰吸引的目光多。”

昭陽伸手去揉她因靜電而紛亂的長發,說那還不如我們下定決心做自己的工作室算了。

於是桐顏真的就和他有模有樣地謀劃起來,譬如投資,譬如產出,譬如放棄,譬如獲得。

昭陽看著桐顏認真的樣子,不禁突然把她抱進懷裏笑了起來。

所謂夢想,許多年來他始終沉默在心底,多說無益,可是這個如常下午,他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與桐顏說了起來,青天白日,他們一起陷入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白日夢。

涼夏獨自走過長長的路途終於。買到一包看起來不那麽假的蘇煙和一瓶傑克丹尼回到公寓的時候,桐顏正在電腦上翻看圖片。

涼夏呷了一根煙摸索著桌上的打火機湊個過去,恰要摁下去的大拇指頓在瞟到圖片的瞬間,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微微的顫抖,“啪”地把打火機按在桌面,“誰的照片。”

布滿爬山虎的潮濕墻壁。從四車道變成了十車道的寬闊路面。改頭換面的中學校門。還有坍圮的拆遷舊宅與新建的孤零零的小高層。以及,所有這一切的背後,那條湯湯的淮水,魚米炊煙,時過境遷,是回不去的故鄉的水。

她說,“誰的照片。”

“當然是他的呀,我在挑,明天去給主任審核。前一段時間他出去旅行了,江淮附近的城市還有杭州。你看,他的照片拍的是不是真的很好,不是構圖也不是調光,就是他的心。我這說的是不是太俗套。”桐顏的笑容裏蕩漾出的是她毫無意識的些微驕傲,愛情制造了一張甜膩的臉,那光彩足夠照亮一整個冬天,“對了,再給你多一條線索,他叫昭陽,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現在,你就差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