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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後,我們一起去洗手間用熱水洗臉,我腦子動了動,記起袁曉晨是出差回來,就問她:“哎,你這回出差是不是也是跟他在一起?”

“怎麽了?”她把塗滿洗面奶的臉轉過來沖向我,看起來很古怪。

“沒事兒,瞎問問。”我的心頭已是一股無名火起,但表面兒還是裝做很自然的樣子。

“那是我前男友兒啊,既省了每月的五百塊房費,又是老熟人,還省了你接送的麻煩,何樂而不為?”

“你可真會算計!”我忍不住回了一句。

“生氣啦?”她高興地問,“還是嫉妒?”

她再次轉過來臉,這一回,她洗幹凈了,我分明看到一絲痛快的表情浮現在她的臉上,那是一種因報復而顯出的得意忘形。

“有什麽可生氣的,不就是舊情復燃嗎?理解。”我說著走了出去。

“哎,去哪兒啊?該你洗臉了!”我聽到袁曉晨在後面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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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不知為什麽,凡是她買的東西,我都盡量不用,總覺得那是她從那次房費裏省出來的,而且,我弄不清的是,省了房費以後,他們省沒房事?我回避這個問題,只是更加少地與袁曉晨做愛了,即使做,也是忽而狂暴忽而半途中止。

也許我的態度被袁曉晨察覺到一些,她表現得更為自信,經常抓住一些她自認為的我的弱點來攻擊我,比如她看一本時尚雜志,仔細看其中的一頁珠寶廣告,知道我照例會說那東西沒用,她便像早已準備好了一樣,對我說那種珠寶的制作工藝,做珠寶的公司多麽有名,甚至有一天,當我把一塊她用的手絹丟進洗衣機時,她竟說要拿去幹洗,說那塊名牌手絹是如何的貴,又是誰送她的,等等,又比如,她更經常地說我比她歲數大,卻沒她掙錢多,頗有一種自己奇貨可居的沾沾自喜,還說等她買了大房子,讓我也嘗嘗寄人籬下的滋味,以前我們也說這些玩笑話,但不知為什麽,現在聽起來卻十分刺耳,我想這主要是袁曉晨在說的時候語氣發生了變化,她開始當真進入一種強調自我的狀態,這令我覺得說不出的可笑。

這些話聽來聽去,總算叫我聽出諷刺意味,總結起來也不過就是四條兒,那就是嫌我年齡大,掙錢少,不努力,沒前途,可氣的是,這四條兒結論的參照者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和她的前男友。

“你看看人家,跟你一邊兒大,我認識他的時候,一起在公司裏打工,開著跟你一樣的捷達,還是分期付款的,現在已是八千萬的身價了,保時捷就換了兩輛,和媳婦離婚給了媳婦一千萬,我要是跟你分手,頂多能得到幾本你簽名的書,裏面寫的還是跟別的姑娘的亂搞經歷!”一天,她竟這樣口若懸河地對我說,說的時候,抑揚頓挫,一種奇怪的快感在語氣裏顯露出來。

“大姐,要說有錢人,美國不是有一叫比爾·蓋茨的嗎?成天數錢點財產累得跟孫子似的,為了發展,還得忙著跟各種人握手,什麽總統法官律師之類,煩不煩啊,有點自由時間全都拿來算計別人,訂合同沖市場什麽的,低不低級?不就是商人嗎?”我這麽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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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某些方面我確實得感謝袁曉晨,她是商業社會的使者,是她向我報告商業社會來臨的消息,這個社會不知從哪一天起,變成了商人的天下,一座座形狀相似的寫字樓裏,一張張交易合同像雪片一樣漫天飛舞,裏面寫的全是一些保護自己、損害別人的明確條文,那是商人生命的精華,勾心鬥角、斤斤計較、連蒙帶騙成了一種職業生涯,一種高級人生,商人以騙得的財富與騙得的權力相抗衡,形成了社會上最主要的兩種力量,而這一切,卻與大多數人毫無關系,看歷史書叫我懂得,在人們有限的幾十年裏,垂死掙紮的狀態是不同的,但強力與心機卻是生者特別喜歡的兩種生存工具,很多人把生命的頂點就定在能夠握住這兩樣東西上,那不過是古代流傳下來的一種動物時髦而已,為的是讓自己的生命在與別人的對比中顯得更重要,事實上,那種在道德上含混不清的時髦一直令我反感,我不喜歡那種利用人性的弱點來擊敗別人的人,不公平,沒意思。我像是一個安於在自己的墓地邊徘徊的人,對我來講,生與死才是惟一重要的兩種超乎一切的現實、夢想與力量,其余的不過悲喜劇的輪番串場表演而已,即使在趣味上,我也不喜歡命令與交易,我討厭像這樣一種單調的社會現象,極目四望,全部且永遠是沒完沒了的交易,男人和男人交易,女人和女人交易,男人和女人交易,年輕人和老年人交易,而交易規則卻只是些花言巧語或對自己有利的謊言,那麽多年過去了,社會上仍沒有什麽新事物出現,有的只是新的交易,我知道,在這裏,就連死亡都能變成一筆交易,不是有人壽保險這回事嗎?無不無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