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250(第2/3頁)

244

即使從形而下的角度講,愛也是一種非常復雜的情感,若是把這個世界分成每一件細小的事情,那麽我們從裏面可找到多少值得一愛的事情呢?更何況,對於絕大多數的事情,我們幾乎是毫不了解的,愛大自然,說得容易,大自然一個閃電把你劈得半死,你還怎能愛它?當然了,劈到別人你就敢說了,那不過是事不關己的胡話而已。

對於我們了解的那一小部分事情呢,從裏面摘出些可愛的東西又是多麽艱難!也許只有運氣奇好的人才會對愛誇誇其談,在我看,談愛不如談運氣來得更真誠,然而運氣總是非常復雜的,幾乎是無從談起的。世界向人們披頭蓋腦地展示了萬千事物,而人呢,只能窘迫而緊張地被這些事物搞得焦頭爛額,魂不附體,還能怎樣呢?245

一整天,我都在胡思亂想中度過,到了晚上,我漸漸地鐵了心,把一切歸結到失敗上,奇怪的是,一想到失敗,我反而坦然下來,再也沒有什麽東西能比失敗更加安慰我了,好了,沒有什麽,情感受挫只是人生失敗的一小部分,不服不行,當我認可了整個人生的失敗,就犯不上為人生一部分的失敗而過度難過了,以前我把拆穿謊言當做人生的一點樂趣,現在拆著拆煩了,樂趣也就沒了,反倒是對看一看人生能夠糟糕到什麽地步更有興味,不就是失敗嗎?有什麽了不起的,往前想一想,當我老了的時候,也許只會渴望著下一頓飯能多吃兩口,或是重病纏身,臨死前,只夢想著給我多打一針嗎啡,叫我別疼得一刻也睡不著,最終,一切歸於失敗,我才能真正踏實下來,不就是這麽點事兒嗎?

想開了——既然整個世界都在慢慢地離我而去,那麽世界中的一件事物離我而去,那又有什麽新鮮的呢?我可不能那麽沒出息,抓住什麽都不放手,撈一個是一個,窮兇極惡的,還是算了吧。

246

當晚,在袁曉晨的下班時間,門鈴準時響起。

我打開門,她站在門口,神色極不自然,直挺挺地想往裏擠,我伸手擋住她。

“讓我進去。”她說。

“今天不行。”我猶豫著說。

“怎麽不行?”她嚴厲地問。

“裏面有人。”我一狠心,這樣回答她。

“叫我進去!”她往裏擠。

我一動不動。

她愣了一下,身體一軟,我感到她仍在下意識地往裏拱,但無力極了。

“真的不行。”我加了一把勁,再次說。

她停住了,站直身體,看著我,眼淚湧出來,她伸手擦掉,可是沒有用,更多的淚水湧了出來,順著她的面頰淌下。

“我恨你。”她說,擦一下眼淚,又說,“我恨你。”

“再見。”我退回身,試圖關門,她頂住門,兩眼盯著我,低聲說,“真的嗎?”

我把門拉得大了一點,指給她看掛在門廳衣架上姚晶晶的雙肩背包,從她的眼光裏,我相信她認出來了。

“我恨你。”她重重地撞了一下門,把門撞在我的身上,撞得十分重,我差點叫出聲來。

她轉身走了,下了樓梯,腳步聲由近及遠,中間有一下似乎有些異常,我覺得她有一步邁得不是很好,我擔心她是否把腳扭傷了,但腳步聲在繼續,隨後,消失了。

247

結局總是平淡無奇,像開始一樣。你想激動激動嗎?上街花一毛錢買根針紮自己一下就成了,一般來講,人就是那麽一種追求刺激的動物,一平靜,反倒心慌,被槍斃前還有喊口號的呢,不撲騰撲騰,哪兒叫人生啊。

248

“你為什麽騙我?”

一個多月後,在一個下著小雪的晚上,袁曉晨來找我,一進門就這麽問我。

我不想說,於是走到廳裏,把眼光望向別處。

“你嫉妒,別不承認。”她脫下大衣,掛在衣架上,追著我說道。

我為她倒了一杯開水,擺在桌子上。

一會兒,她哭了起來,還斷續地說了一句話:“你把我騙了。”

說罷,她接著哭泣。

我等待她哭完,但她沒有停止,就那麽一直哭下去,並且,哭得越來越厲害,甚至歇斯底裏,不知為什麽,她的那種哭法叫我害怕起來,我輕輕推了推她,她用力把我的手擋開了,我沒有再伸手,漸漸地,她的哭聲停住了,她用手背擦幹眼淚,臉色慢慢恢復平靜,眼睛看著腳下,臉上一無表情,長時間的沉默後,她緩緩擡起頭,看著我,我也看著她,直到那種注視叫我感到撲面而來的不祥的預感,事實上,那是一種貨真價實的恐懼,我害怕她張嘴說話,我不願聽到,我一句也不想聽,但她還是說了,聲調平淡,但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

“你把我們毀了。”

一種冷冷的感覺襲上心頭。我知道她這一句話是什麽意思,我知道我那愚蠢而該死的虛榮心是如何地粉碎了我們的愛情,我知道我愛她,但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