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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

三天以後,一切正常。

我是說,她不再憑空激動不已。

她已能說出笑話。

她為我做飯,非做不可,我在旁邊看,順便告訴她做飯所需的東西在哪裏,切肉時,她用菜刀先連剁幾下,然後對我笑著說:"這就是你對我不好的下場。"說罷,扔掉菜刀,摟住我,與我接吻,對我說:"我對你不好,求你別恨我。"

452

第四天夜裏,她要求與我做愛,並且是強烈要求。

她一整夜都在要求,且用盡辦法,以至渾身虛汗。不幸的是,我無法與她做愛。

我也弄不清為什麽會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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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她對我特別溫柔。

從未有人對我那樣溫柔過。

我們終日躺在床上說話,我們喝可口可樂,吃蘇打餅幹,相互撫摸,說情話。

她在捱著我時,往往能出奇不意地說出令我深受感動的情話。

有時,她說出的情話可愛至極。

她的表情真摯迷人。

她有一種內心深處的羞怯,我從未見過一個一絲不掛的姑娘能用話語表達出一種發自內心的羞怯,而且,那種羞怯還帶著詩意。

而且,她會輕松自如甚至漫不經心地流露出她的詩情畫意。

這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有心靈的姑娘。

對此的記憶:她就像畫中人。

由於不停地在床上滾來蹭去,褥子被弄得折疊起來,我們不得不重新鋪床兩次。

454

你是雨中檸檬,你是中秋滿月。

你是冰雪之燭。

你是細腰。

你是在疾風暴風之中彎折的細腰。

你是在海底幻想藍天白雲的詩歌少女。

你是在淺海之沙中安眠的人魚。

你是我的細腰。

心愛的細腰。

455

她喜愛談論冒險的話題。

與此相關,還喜愛談論死亡。

她的慣用語:"我要把你碎屍萬段――如果你不愛我。"她可以用至少100種語氣來講這句話,而且,通常,她用這句話做為結尾。

說完這句話,她往往會盯著我看,看我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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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習慣她的注視,我只習慣她的注視,在她之前,我不習慣,被人看令我十分不好受,除了她的目光以外,我至今也未能習慣別人的注視――任何別人的注視。

457

我們從未談過她的病。

也許因為,還未到最後時刻,最後時刻,她的病,一種令人熟視無睹的災難。

一種令人感到玩世不恭的解脫感、松懈感。

一種窒息。

458

我與她回家,她取東西,我在樓下等她,她不叫我上樓,不叫我幫她,她三上三下,取到很多屬於她的東西。

一些休閑時裝――"我的寄存在商店的外殼",她說。

一些畫冊――"我要給你看的圖畫",她說。

一些零碎――書籍、CD、VCD、化妝品等等,"我的多余的私人物品",她說。

當所有的一切被她放進後備箱後,她氣喘籲籲地坐到我旁邊:"一起生活,不會太久,你當你的作家,我過我的假期,互不打擾,關鍵是,不會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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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為什麽我願意跟作家在一起嗎?"她在煎雞旦時問我。

"關小火。"我提醒她。

"因為作家不死。"她說。

"胡說八道。"我說。

"我要沾一沾不死的運氣。"她說。

"笨蛋。"我說。

"軀殼與靈魂的關系,"她說,"只能通過愛情來表現,偽藝術家是色情狂,好藝術家是愛情狂,最好的藝術家是誠實的老人,這不是我說的,但我抄下來送給你,你要是能記住,就會認為那是我說的。"她對我一笑。

"你真好笑。""追歡逐樂的作家,"她說,"一錢不值,追歡逐樂的藝術,"她看看我,再說:"讓我看不起,"她把平底煎鍋拿到料理台上,把裏面的雞旦裝在盤子裏,"黑人藝術是最貪圖輕松快活的,可惜是一堆垃圾,你說呢?""我說,我與藝術毫無關系,我只是想跟你混一段時間,高高興興地在一起。""錯錯錯錯錯,"她說,"這不是你應該說的話,你不要忘記,你是個春藥商,還是黃色小說中的男一號,"她抱住我,"你要讓我看得起,就先把這兩件事幹成,然後,你要想方設法搞藝術,要是你能堅持住,就會不死,最少,會死在我之後。""你有病吧,"我說,"死對我毫無意義,也與普通生活毫無關系。""你真不開竅呀,"她說,"我怎麽才能讓你明白寫作與不死是一回事呢?""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但我不同意。""話不投機半句多!從現在開始,一晚上別跟我說話!"她掙開我的手臂,把做好的晚餐一一端到客廳的飯桌上,回頭看一眼跟在身後的我,一下笑出聲來:"反正我是做不到,你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