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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跳了約三小時,然後我們開車去東直門吃宵夜,然後我們回家,這之間,她談笑風聲,面無倦色,光彩奪目,令人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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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與她在一起,我始終處於興奮的狀態下,因而,十分容易受她感染,她情緒不好,我也跟著不好,她一情緒高昂,我也平添快樂,她很神經質,有點反復無常,她始終是自己,她沉迷於自己,她是那麽容易沉迷於自己,她的矛盾、痛苦、無聊都是發生在自己內部,因此,無論她如何表現,都會令人著迷,同時,也令人憐憫,總之,與她相處,你很難不關心她,不注意她,你好像是受著某種神秘力量的驅使,總是不停地想要接近她,靠近她,與她交流,而結果呢,通常是叫你百感交集,迷惑不解,同時,她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也不知是何處發出的,叫你在她身邊,明明是形同虛設,卻不得不急切、焦慮與激動――我有一個解理她的方式,這是很久以後我才得出的結論,我認為,她是死亡派到人間的使者,她是空虛天使,同時,也是一名優秀的愛情女飛賊――這令人防不勝防,我是指,她叫你愛她,一旦你愛上她,你就成了一個目的不明的奇怪隨從,我毫不懷疑,她的前男友受過比我更深刻的情感折磨,我也毫不懷疑,她會帶給我痛苦,但是,簡直令人求之不得――那是怎樣的新奇與興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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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自己真正的刹手鐧,前面已經提到,後面還會再說,而且,我知道,如果你不跟她在一起,你就無法理解我說的,必須是跟她在一起,你才能知道那絕招的厲害與無可躲避,我指的是情話,是的,情話,她會說情話,可愛的情話,漂亮的情話,真摯動人的情話,神秘的情話,她的情話有時很密集,叫你騰雲駕霧,不知置身何處,有時冷不丁地出現,叫你心中一震,猶如子彈驟然穿過腦際,加上她的醒目,因此,我認為她生於人世,完全是一種神跡,我不知如何來講述她,我一直沒有找到講述她的辦法,現在也講不清楚,總之,我對她只是有一個強烈的感覺,總是覺得她特別厲害特別厲害,不僅厲害,簡直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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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傷是一種人類情感,我認為這種情感是真實的,卻難以描述,它比悲傷更加沉痛,比憂傷更加深切,比絕望更加折磨人,因為,哀傷通常是活躍的,變幻的,復雜的,豐富的,更討厭的是,它是持續的,不停的,它很有內容,不流於空洞,一旦這種情感上身,那麽就會讓你感到,就是置身於地獄之火也不過如此――在舞廳裏,我為她寫下文字,原因之一就是,我為她哀傷,那種哀傷曾多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擊倒,但我恢復之後,哀傷還會再次降臨,再次將我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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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直門吃飯時,她表情豐富,興高采烈,臉色紅潤,神態嫵媚,她與我逗笑,俏皮話滿天飛,說個不停,一高興,還把自己的一根銀手鏈送給一個跑來賣花的臟兮兮的小姑娘,她送我從小姑娘手中買得的隔夜鮮花,對我講了一通時髦女光棍的煩惱,她還悄聲討好我,問我是否對她厭煩,要求我不要趁她不備,另尋新歡,我們結賬出門,她仍興致盎然,我的煙抽完了,她要與我賽跑,看誰能首先買到香煙,我贏了,她就假裝生氣,非要再跑一遍,我與她比賽跑回汽車,她贏了,但她仍不滿意,說我故意落後,讓著她,事實上,我沒有讓她,她跑得十分之快,盡管她那麽嬌小,她在飯館喝下半瓶啤酒,一副似醉非醉的神態,目光迷離,好動而俏皮,總之,那天晚上給我留下深刻印像,她說的話我大多已記不得了,只有幾句話留在耳際――

"別對我花言巧語了,我是不會上你當的,我呀,我就是不告訴你我人老珠黃、死期將至的秘密,你橫豎花多少錢也別想從我這裏買到!"

"你不是就喜歡我穿紅裙子跳舞的樣子嗎?我就偏不穿,要穿你自己穿去!"

"什麽時候你拋棄我了,我就相信你是真愛我。""我真愛你,可無法拋棄你。"我說。

"那當然了,你是個笨蛋,這還用說?"

總之,就是這副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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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家,分頭洗澡,她說她想看電影,我便為她找到一盤《布拉格之春》,然後,我進入臥室,靠在床上看書,不久,我感到困倦,於是關了燈,準備睡去,將睡未睡的一刻,她從客廳跑過來,說一個人看電影沒意思,要跟我說話,我半夢半醒,與她說話。

"說什麽?"我問她。

"說什麽都行。"她說。

"那就說說你吧。""從哪兒講起?""就從你一次懷孕講起。""第一次懷孕?我只懷過一次孕,孩子也死了。"她的語調忽然悲傷起來,脫凈衣服,鉆到我身邊,抱住我,一瞬間,我意識到自己迷迷糊糊中說錯了話,觸及了不該觸及的話題,人也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