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篇(第2/3頁)

馭年來到的鐘聲是我一個人坐在家裏聽到的,當時我喝得大醉,用腳把電視機關掉,房間裏彌漫著煙草和酒的怪味,地上扔滿了花生皮和各種食物的殘屑,床單皺皺巴巴,被子卷成一團兒,我形似大蝦,弓身曲背,頭發又長又亂,忍受著從胃裏翻上來的一串串惡心,在那間早已物是人非的屋子裏熬過漫漫長夜。

207

為了改變一下我的惡劣心情,我買了一個外地車本和一輛;日夏利,用去6萬多塊錢,車到手後,大修了一通,數數剩下的錢,不到兩萬元了。

我打電話找到華楊,一起開車兜風,正是嚴冬,我把暖風開到最大,門窗緊閉,哪有一點兜風的樣子!

華楊坐在我旁邊,不停地擺弄車裏的錄音機,一盤一盤地換磁帶,一盤磁帶最多聽一首歌,其余的時間用來找歌,我們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中穿行,聽著一首首沒勁的歌。

華楊的工作幹得不太順心,據他說,他們經理看他總不順眼。

車開到左安門時,華楊對我說:"哎,咱們去哪兒啊?"

我把速度放慢,趁機點上一支煙:"你說吧。"

"不知道。"

"那我就瞎開了啊。"

"你本來不就是瞎開嗎?"

"想去天津嗎?"

"行,就去天津吧。"

"去天津幹什麽?"

"沒準兒到那兒就知道了。"

我把車開上京津高速公路,一腳踩下油門,車速慢慢地悠了起來,速度表指到一百三十公裏時,車子有點發飄,表針在一百三十附近不停地抖動,華楊把安全帶系上了。

"還能再快嗎?"

我聽他這麽問我。

油門早已踩到底,車子像要散了似的,一輛白色的桑塔納被我們超過去了,接著超過了一輛黑色奔馳,很快,奔馳車就追了上來,把我們遠遠拋在後面,我看到車後尾燈閃爍,像是故意嘲笑我們,我踩住油門不放,車子發出轟鳴,我置之不理,但車子的速度已到極限,再也快不了了。

到天津後,我和華楊找了一個小酒吧坐下喝酒,冬天的啤酒喝得人很不舒服,酒吧空氣混濁,三兩個穿著難看制服的服務員在桌子間轉來轉去,華楊問我:"記得咱們學校門前的那個小飯館嗎?"

我點點頭。

"我們在那兒搞過一個樂隊,叫野孩子。"

華楊看著他杯底的酒沫,輕聲說。

我再次點點頭,華楊已經略有醉意了。

"今天我們倆再來一次怎麽樣?"

我苦笑了一下:"我們都多大了?"

"可是,"華楊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我們現在確實無家可歸,"他又看了看我,"即使有家,也不想回去,是不是?"

我只好再一次點點頭。

"所以我們現在就是——"華楊忙著把手裏的煙頭弄滅,"野孩子!"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風吹得街邊的楊樹嘩嘩作響,偶爾有汽車駛過,窄小的街道半明半暗,燈影裏是樹影在晃動。

我轉回頭,發現酒吧裏只剩下我們兩人。

"所有的人都到哪兒去了?"華楊對著冷落的街道說。

208

1月裏,陸然回來了。

我和華楊在陸然那兒跟他碰了頭,他在海南趕上了炒地產的一個尾巴,掙了一筆錢,眼看在海南混下去也沒有什麽結果,就回來了。陸然變得比以前浮躁了,談話照例在啤酒杯的偶爾碰撞中進行。

"沒錢,可憐,有錢,可厭!"

說完這句話,陸然長出一口氣,算是對他的海南生活的一個總結,他穿一件羊毛衫,領口敞開,一雙腳在地上劃來劃去,見沒人響應,又接了一句:"他媽的你們以後想幹點什麽?"

華楊此時早已倒在陸然的床上沉沉睡去。

我橫躺在陸然的雙人沙發裏,沒精打采地盯著他的房頂,上面有一塊墻皮將落未落。這天晚上,我們三個人抽了五盒煙,燒壞了陸然房間裏最後一條像樣的毯子,吃光了所有傍晚從飯館帶回來的剩菜。

陸然見我們不語,一個人跑到廚房煮了一碗方便面回來,趴在茶幾上吃,吃著吃著突然停下來問我:"還記得我臨走時說過的話嗎?"

我搖搖頭。

"我當時說:要麽成為大款,要麽死掉。"

"你說過嗎?"

"說過。可惜,我既沒有成為大款,又沒有死掉。"

我低頭不語。

"見過老X嗎?"

"沒有。"

"你和阿萊真的吹了?"

"吹了。"

"怎麽會鬧成這樣?"

"瞎扯淡的事。"

"也是,所有的事都是瞎扯淡的事。"

209

過了春節之後,我和陸然合夥弄了一個野雞公司,地點就在中關村的一個門臉兒房裏,陸然買了一輛八成新的福特轎車,才跑了三萬公裏,可以毫不費力地開到一百六十公裏,沒事的時候,我們經常到京津高速公路上去飛車,一邊超過看著不順眼的車,一邊把音響擰到最大,一邊喝放在車後座的罐裝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