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你是我的一滴汗(第7/18頁)

“好!還是二爺想得周到。”我丟給老二一根煙,“哎,你真是處男嗎,這麽有經驗?”

“滾!”老二站起身來,“你以前有同學打過胎嗎?”

“沒有啊……”

“我有!”老二把那支煙點著,深吸了一口,“差點兒死那兒!”

13

我並沒有太理解老二說的話,直到自己親身經歷了,才知道墮胎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現在有婦科醫院打無痛人流的廣告說墮胎“就像做了一個美麗的夢”,“開始了嗎?已經結束了”,我每次看到都想砸電視,直到現在事隔多年,對這種廣告的憤怒絲毫未減。那次意外懷孕,我幾乎害死了柯依伊。

“柯依伊!柯依伊的家屬呢!”

手術室門突然打開,有個護士推著擔架床出來,大聲嚷嚷,隨即,剛才等在門外的另外一張躺著墮胎女人的擔架床被推了進去。

“這兒!”我連忙趕過去,只見柯依伊還昏迷著,頭發蓬亂地蓋在臉上,褲子被褪到膝蓋以下,被子並沒有完全蓋住她,從側面能看得到她的臀部和腿,就這麽暴露在手術室門口男男女女那麽多人面前。我的眼裏只有小伊蒼白的臉色,也管不了和護士糾結這些,連忙接過擔架車,把被子扯好蓋住小伊全身。“別堵在門口,到病房去!”護士不耐煩地說,“家屬趕緊喊她的名字,半個小時以內把她喊醒,不然就有危險了。”

“不然就有危險了……”我只覺得腦子嗡一聲炸開了,有危險?什麽危險?怎麽之前從來沒有和我說過?我瞪著護士愣在那裏,老二狠狠拍了我一把,“趕緊的,去病房!”我才緩過神來,和老二一起把擔架床推到了術後觀察病房,路上,張倩把小伊的被子掖得緊緊的,生怕她再走光。

觀察病房很大,裏面早就有好幾個已經墮完胎的女人和她們的家屬待在那裏,沒遮沒掩,彼此都能看見。每推進來一個新人,整個屋子裏的人都會盯著看,但沒有任何人說話,表情冷漠復雜。我把小伊從擔架床上抱起來,放在病床上,回身只看見擔架床的床單上是一大片鮮血,非常大的一片,刺眼得很。我只感覺自己心上被狠狠紮了一刀,又痛又怕。我湊近小伊的臉,她還是深度昏迷,甚至翻出了一些眼白。我把她面前的頭發都捋到旁邊,深深地吻了她的額頭,“老婆……小伊……小伊……”

小伊沒有任何反應,臉上毫無血色,呼吸又輕又淺。巡查的護士走過來看了看,“出來多久了?”

“十多分鐘了。”

“沒反應?”

“嗯!”

“你這麽喊不行,你要喊她的名字,再喊不醒就拍她的臉!”

14

柯依伊!

柯依伊!

柯依伊!

柯依伊!

我這輩子只有這一次,連續呼喊過一個人的名字,喊了20分鐘。

我喊的每一聲都注視著你,而你的眼睛死死閉著,毫無反應,好像對我無比厭惡,理都不想理。

15

這一切,小伊自己都不知道。

我沒對她說,老二更不會,張倩和她雖然住在同一個寢室,但她倆也從不聊這件事,知道這件事的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保持一種默契,就是讓這件事徹底過去。

很長一段時間,小伊的身體都很不好,尤其是她不得不去參加體育課,以及期末體育考試。我想盡辦法給小伊補身體,比如隔三岔五就會買一只烏雞,丟在電飯鍋裏,再放上棗子桂圓什麽的,一燉就是一下午,等給小伊喝的時候,只有濃稠無比的雞湯,幾乎就見不到肉了。小伊很喜歡喝這樣的雞湯,因為她覺得這是我為她發明的。在手術之後的一兩個月裏,她對我依戀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她只覺得我體貼溫柔,又有責任心。而我做這一切的目的,除了對小伊的感情之外,更多的是在彌補我的愧疚。我開始時不時做噩夢,想一些有的沒的問題。比如,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和小伊最後沒有走到一起會怎麽樣?

小伊可沒時間想這些,她一邊休養身體,一邊準備研究生考試。這個學期,我們就這麽各懷心事地過去了。

16

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根本就不能叫一個“學期”。

學校幾乎沒有安排什麽課,即使有課,也幾乎沒有什麽人去上,實習的實習,找工作的找工作。因為實在是沒錢了,我和小伊這個學期沒有租房子,都各自住回了寢室,就像一個輪回一樣,我在大四最後一個學期,又回到了大一第一個學期的狀態。只不過,我對大學的生活再沒有一丁點兒期待,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宿舍區,我最常做的事情是叼著煙卷對著外面發呆,看那些大一大二大三的學生們,看他們背著書包,看他們牽著小手,看他們推推搡搡擁擠著,看他們嬉笑,看他們打鬧,看他們買水果、租書、打開水、排隊洗澡,看他們在四年分之一的某個日子裏激情燃燒,而我仿佛就是個局外人,把自己完全抽離出來,和他們格格不入,獨自消磨著人生最後半年隨意逛蕩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