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消逝的青春 男同學死了

李佳永死了。

張東知道這個消息時,正站在地鐵裏候車。這只是一個平常的工作日,早上8點通往漕河涇的9號線地鐵某站,過去了3列車都沒擠上。他又從人群中艱難地摸出手機,仔細確認了一遍。

李佳永確實是死了,死在了100天前。中秋節那天,他跟2個同事去遊泳,不慎溺水身亡,留在了那條河裏。

發通知的是高中同班同學周源。張東看到“周源”這兩個字,一張坑坑窪窪的臉浮現在眼前,這個瘦高的身影,常跟李佳永玩在一起。

沉寂了幾年的班級群突然炸開了鍋,一男生直接問:“真的假的?開玩笑的吧?”又有人問:“不是吧?太突然了!”

發消息的周源沒有回復,顯然不願多說。接著陸陸續續有人在群裏點蠟燭,一根、兩根、很多根,把屏幕點得通紅通紅,一場無聲又盛大的追悼會在群裏開始上演。

這時又過去了一趟車,張東終於前進了幾步,緊靠車門站著,下一班車肯定能排到了。他推了推眼鏡架,又把手機亮度調高,想把群裏的消息看得更清楚一些。

“多麽好的一個人啊,就這樣沒了。”班裏一個女同學發了這句,配上兩個大哭的表情。張東回想了好一會兒,說這話的究竟是誰呢?高中畢業十多年了,剛開始還能在每年聚會時跟老同學敘敘舊,把酒言歡。時間久了,他幾乎跟所有人斷了聯系。現在向他提起一個同窗的名字,他都不能把名字跟一張清晰的臉對上號,不記得了。

“是啊,記得李佳永曾經還給我講過數學題呢。”又一個女生出來說話,張東記得她,這姑娘當年坐在他前面一排。高中時她數學不太好,月考經常拉低總分,語文和英語成績倒是比較突出。畢業以後她很少參加同學聚會,算起來他已經十幾年沒看到她了。據說她後來嫁給了南通一個生意人,張東整日在朋友圈看她曬包包和化妝品,甜蜜與幸福都要溢出屏幕了。不過前年她突然離婚了,很快跟另一個男人再婚。

“他真的很善良,對大家客客氣氣的。”學習委員也出來了,她說完,底下又是一番懷念。學習委員是班裏男同學私底下評的班花,當年張東也曾默默欣賞暗戀過。班花成績好,長相清秀,對人和氣,很討喜。只是班花高考沒考好,上了一所省內普通二本,畢業後做過房產中介,賣過保險,朋友圈裏貼滿廣告推廣。昔日才貌雙全的班花淪落成一個頻發廣告的微商,這讓許多同學唏噓不已。

“太突然了,怎麽這樣啊!”說這話的是一個男同學。張東點開他的頭像,同學開車戴著墨鏡的自拍,看不清臉,但張東還是認出了他。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是當初班裏的一霸。那時候這個男同學喜歡搞小集體,排擠孤立過老實巴交的李佳永。但都是陳年舊事,年幼無知,不足記恨。班霸在外面混了幾年,惹上了事,被父母花錢弄回來,回到老家後老老實實當起了公務員。

張東努力回想著李佳永,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以懷念的過往。不過再三搜羅記憶網,也還是不記得跟李佳永之間,發生過什麽可以拿來說道的故事。也就是枯燥苦悶的高中3年,在同一個屋檐下熬著,偶爾在廁所撒尿時碰上,不親密也不疏離地點頭,並沒有什麽驚心動魄的小插曲。

但李佳永的死,的確觸動了他。

就像突然被告知失去了一樣找不回的東西,這個東西看似可有可無,平時沒大注意到,幾乎不存在,可某天驀然發覺時,竟已失去,還伴著一種難以言狀的痛楚。只是過了幾日,這東西又跟著痛苦一起消失了。

張東形容不出這種感覺。他並不是第一次經歷同學去世。他讀初中時,班裏有個男生為幫一個不學無術的混混打架,在學校門口被人連捅了數刀,送到縣醫院搶救時已經死了。

這個消息傳到教室那刻,人已經不在了。張東看向最後一排他的座位,書還在上面擺著,他恍惚間以為同學只是遲到了,等會兒就回來。

在張東的印象裏,這個男生性子是魯莽意氣了些,但人總是善良的。在出事的前兩天,男生還向自己借了5毛錢買圓珠筆筆芯。男同學說過幾天就還,現在是永遠等不到那天了。

張東那時很想去送送他,不過班主任那幾日哭紅了眼,險些被學校開掉,最後只讓幾個班委去追悼他。

男同學剛去世那段時間,班裏沉悶壓抑。沒多久,一切恢復正常,歡聲笑語又飄在了整個教室。大家主動避開這件事,再也不提。

時至今日,張東早就想不起來那個男生的名字,似乎馬上能脫口而出,可話到嘴邊又吐不出來。明明知道有這麽個人曾經確實存在,然而碎片化的片段記憶終究撐不起來。那張臉漸漸模糊,留給他的只是已故男同學的一個肥胖的身型、一張圓圓的側臉,乃至最後一排的課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