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柔軟似水

可我的心

卻因你帶來的波浪,深深震蕩著

於是我想你的心,是堅定的 只為了你的柔軟,跳動

跳動中抖落的字句,灑在白紙上 紅的字,藍的字,然後黑的字

於是白紙

像是一群烏鴉,在沒有月亮的夜裏飛行

耳內嗚嗚作響,又經過一個隧道了。

苗栗到台中的山線路段,山洞特別多,當初的工程人員,一定很辛苦。車內雖明亮,窗外則是完全漆黑一片。就像這第六根煙上所說的,“一群烏鴉在沒有月亮的夜裏飛行”。

我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好燙。也好,把這杯水當做暖爐,溫暖一下手掌。車內的人還是很多,我只能勉強站在這裏。回憶是件沉重的事,跟思念一樣,也是有重量的。回憶是時間的函數,但時間的方向永遠朝後,回憶的方向卻一定往前。兩者都只有一個方向,但方向卻相反。

我算是個念舊的人吧。身邊常會留下一些小東西,來記錄過去某段歲月裏的某些心情。最特別的,大概是明菁送我的那株檞寄生。

柏森曾問我:“留這些東西,不會占空間嗎?”

“應該不會。因為最占空間的,是記憶。”

所有收留過的東西,都可以輕易拋棄。唯獨記憶這東西,不僅無法拋棄,還會隨著時間的增加,不斷累積。而新記憶與舊記憶間,也會彼此相加互乘,產生龐大的天文數字。就像對於檞寄生的記憶,總會讓我湧上一股莫名的悲哀,與自責。我覺得頭很重,雙腳無法負擔這種重量,於是蹲了下來。直到那杯熱水變涼。

我喝完水,再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畢竟還有將近三個小時的車程。坐車無聊時的最大天敵,就是有個可以聊天解悶的伴。只可惜我現在是孤身一人。那天爬完山,回到台南的車程也是約三個小時。我跟明菁坐在一起,說說笑笑,不知不覺間台南就到了。

其實回程時,男女還得再抽一次卡片。

“你喜歡林明菁嗎?”柏森偷偷問我。

“她人不錯啊。問這麽奇怪的問題幹嗎?”

柏森沒回答,只是把我手上的21張卡片全拿去。

他找出楊過那一張,塞進我口袋。

然後叫我把剩下的20張卡片給班上男生抽。

他還是拿21張寫女人名字的卡片給中文系女生抽。

沒想到明菁竟然又抽到小龍女。

這次柏森抽到的是唐高宗李治,結果孫櫻抽到武則天。

柏森驚嚇過度,抱著我肩膀,痛哭失聲。

“過兒,我們真是有緣。姑姑心裏很高興。”

明菁看起來非常開心。

“哦。”

我不敢搭腔。

回到台南,我、明菁、柏森和孫櫻,先在成大附近吃夜宵。11點半快到時,我和柏森再送她們回宿舍。11點半是勝九舍關門的時間,那時總有一群男女在勝九門口依依不舍。然後會有個歐巴桑拿著石塊敲擊鐵門,提醒女孩們關門的時候到了。一面敲一面將門由左而右慢慢拉上。明菁說勝九舍的女生都管那種敲擊聲叫喪鐘。

勝九舍的大門是柵欄式的鐵門,門下有轉輪,方便鐵門開關。即使鐵門拉上後,隔著柵欄,門內門外的人還是可以互望。所以常有些熱戀中的男女,在關上鐵門後,仍然穿過柵欄緊握彼此的手。有的女孩甚至還會激動地跪下,嚶嚶哭泣。很像是探監的感覺。以前我和柏森常常在11點半來勝九,看這種免費的戲。

喪鐘剛開始敲時,明菁和孫櫻跟我們揮手告別,準備上樓。

“中文系三年級的孫櫻同學啊!請你不要走得那麽急啊!”柏森突然高聲喊叫,我嚇了一跳。

明菁她們也停下腳步,回頭。

“孫櫻同學啊!以你的姿色,即使是潘金蓮,也有所不及啊!”

“無聊!”孫櫻罵了一聲,然後拉著明菁的手,轉身快步上樓。

“孫櫻同學啊!你的倩影已經深植在我腦海啊!我有句話一定要說啊!”柏森好像在演話劇,大聲地念著對白。

“不聽!不聽!”依稀可以聽到孫櫻從宿舍裏傳來的聲音。“這句話只有三個字啊!只是三個緊緊牽動我內心的字啊!”

“……,……”

聽不清楚孫櫻說什麽。

“孫櫻同學啊!只是三個字啊!請你聽我傾訴啊!”

“孫櫻同學啊!如果我今晚不說出這三個字,我一定會失眠啊!”

“孫櫻同學啊!我好不容易有勇氣啊!我一定要向你表白啊!”

“孫櫻同學啊!我要讓全勝九舍的人都聽到這三個字啊!那就是……”

“柏森!”我非常緊張地出聲制止。旁觀的男女也都豎起耳朵,準備聽柏森說出這令人臉紅心跳的三個字。

“早——點——睡——”柏森雙手圈在嘴邊,大聲而清楚地說出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