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克街口的卡門(第3/16頁)

黎明非常涼,涼到窗戶上浸滿了薄薄的霧。地面也滑,輕輕踩一腳油門,大雨就像一塊厚重的玻璃被我撞破,滿地都是亮閃閃的碎片。“不僅是你,警察也在懷疑她。蘇鹿和簡意澄不共戴天,這兒的人都知道。”思瑤笑起來,“在這個時候做這種事兒,我看她也是不想活了。”

Slash的聲音隔著音響灌滿車廂,你看起來變了不少,但仍是我所愛慕的人。失去愛情但我至少可以回憶從前。“我一直以為他們倆打架就是小孩兒鬧一鬧,過兩天就好了。”實際上我已經記不得他們倆有什麽深仇大恨。我印象裏蘇鹿是個風光的姑娘,並且目中無人。和簡意澄一樣,做事兒都充滿了孩子氣。

雨氣湧進車廂,四周浮起了一種危險的寂靜。“小孩子鬧一鬧?他們都希望對方去死。”思瑤歪著頭,靠在車窗上,動作有點稚氣,像是個偷了媽媽口紅的年輕交際花。我覺得我能想起來蘇鹿都做了什麽事兒,不過得給我點時間。“就沖著簡意澄造的那些謠,我都看不下去。”

簡意澄總是亂說話。我們有時候開他的玩笑,他自己也跟著我們一起笑。後來他跟了一個36歲的廣東飯館老板,搞得不清不楚,這人就有些瘋瘋癲癲。

說到底在這個小村子裏面,缺乏物質資源,沒有吃的,又沒什麽好玩的事情,不少人都有些瘋癲。環境太過封閉,就像國內的寄宿學校一樣,免不了幾個人聚在一起,整天鉤心鬥角。我以前在微博上看到一個分享,講的是國內的網癮治療所搞集中營,死了好多人,沒人知道。那條微博下面的轉發量還沒有明星八卦的零頭高,但簡意澄轉了。我知道他也不是什麽罪大惡極的人。

“像簡意澄那種人,就是社會敗類,垃圾。”思瑤清脆地冷笑了一聲。“蘇鹿以前就喜歡和這些垃圾混在一塊兒。”夏天的雨往車廂裏滲,我覺得有點冷。“不過現在想起來,也就蘇鹿一個人對我好一點兒。”這條路往前開,越來越荒無人煙,我忽然發現這一幕似曾相識。我開始懷疑身邊的思瑤是不是在多少年之前真的有過甜美歡喜的聲音,是不是真的有一張未經世事的潔凈的臉。

“以前上語言班的時候,課少,壓力也小點。現在好日子都過去了。”思瑤的聲音像路兩旁的山毛櫸樹一樣四處流淌,融化成為一種青綠色的液體。這種日子宜睡覺,宜葬禮,宜老僵屍們打遊戲。好日子都過去了。三年之前姑娘們還都風華絕代,娘炮們也花紅柳綠。沒人死,也沒人混吃等死。花正好,月也正圓。

三年前

【蘇鹿】,2013

現在推開門,再過五秒,就能看見徐欣端著打包好的飯菜,在雪裏被凍得瑟瑟發抖,眼鏡上還蒙著一層薄霧。“越南粉,咖喱雞,還有steakhouse的紐約牛排,我給你送來了。”連對白都和我想的一模一樣。黑夜裏的風摧枯拉朽地呼嘯著卷過來,衣服上帶了點薄雪,風鈴在屋檐下叮叮咚咚地碰出回聲,噢,多好的鏡頭啊。徐欣你這個男主角堪稱完美。

深深的厭倦從我身體裏漫上來,我看著他,因寒冷的空氣而輕輕地跺著腳,呵出一團團白氣來,“要不要進來坐坐,”話到了嘴邊忽然停頓住了,幹嗎要陪著他演這麽一出爛戲呢,我想,然後下一句話很輕易地脫口而出,帶著笑意,混著冰碴,“謝謝你了,要是沒事你就先回去吧。”

他點了點頭,“你也快回去吧,別凍著。”那副隱忍的表情真到位,一轉身跑進茫茫的黑夜裏去了,如果這個時候再配上二胡淒涼的音樂的話,那就是北風裏手握紅頭繩的白毛女。

“走啦?”我聽到噠噠噠下樓來的聲音,徐慶春是我的房東,來這個小村莊上學一年多了,和她的男朋友顧驚雲租了套二層的小樓,再把房間租給我們。她總穿著一套睡衣,頭發亂亂的像是好多天沒洗,眼角細長,顴骨高聳,看什麽都像在冷笑。“不錯啊你,有兩下子,剛來就釣上了這麽條狗。”她那種笑看起來很不自然,又拍拍我的肩膀點上一支煙。

我沒說話,她的北方口音太重了,重得好像有沙子夾著風噼噼啪啪往你的臉上拍過來。她把一縷頭發挽到耳朵後面去,“其實徐欣不錯,對你這麽好,有錢,又有車,在這兒啊,什麽都是扯淡,錢才是正經的。”她像個包租婆似的對我點點頭,在濃重的煙霧裏眯起眼睛,“你看,跟了徐欣,他還能帶你出去玩,不用整天地死在家裏了,像我,多悶。”

“他是來追思瑤的。”迎著被大風刮得四下飛舞的雪花,我往黑暗裏望過去,越過風和雪刀兵氣濃重的廝殺,被雪覆蓋的平原上是一種長久的、莊嚴的寂靜。“思瑤說她現在不想找,而且我覺得我們倆現在這麽活著挺好的,也沒必要非要找個人來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