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會遇見你(第6/20頁)

“浣熊總不會有人的眼睛。”她把臉埋在兩只手裏,“而且我聽到了笑聲。”

“那是樹葉,或者你做噩夢了。”我不置可否地搖搖頭,從褲袋裏拿出煙盒。那些煙的長短都一樣,讓人猶豫到底應該取出哪一支。黑夜是個好時候,沉靜而令人安心。

“你想知道簡意澄的事兒,其實應該問我。”思瑤半躺在床上,腿藏在被子裏,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後果,但是多少知道一點前因。”

“我做事兒從來不考慮前因。”我盯著她,“你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病得沒那麽厲害。”風透過她的窗戶漏進來一點兒,把靜默的黑夜吹得簌簌作響。我看到她裹緊了被子,好像是一棵種在角落裏生了病的白楊樹。“你在看顧驚雲的人人吧,你也覺得他的死和簡意澄的事兒是有聯系的。”她提到顧驚雲的時候稍稍地回過身去,不經意地顫抖了一下,像是害怕驚動窗外的大霧。

“你怎麽知道的?”我從打火機驟然亮起的哢噠一聲裏看著她,她在盯著我背後,盯著墻上晃動的她自己的影子。“因為我也在看。”她這句話沒有對我說,而是丟給了黑夜。黑夜永遠諱莫如深,什麽秘密都會保守。

“他的轉發記錄你看了嗎?”我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做出想探討這個話題的樣子。

她沒說話,輕輕地看著我笑了。這種笑意我在某個久遠的時候見過,三年之前顧驚雲還和徐慶春在一起,這就是顧驚雲見到徐慶春每隔五分鐘爆發出來的×你媽時候的笑。現在想起來,這兩個人好像都是上輩子認識的,我不記得他們的眼睛,他們講過的笑話,他們從哪兒來。於是我吐了個不怎麽成型的煙圈,來對抗這種突如其來的恐懼。

“別在我房裏抽煙,我和你說過至少五遍了。”思瑤終於開了口。我又一時找不到什麽合適的東西來把它熄滅,只能措手不及地夾著它,靜靜地看它燃燒。“轉發記錄那種東西,你真的覺得有用?從前蘇鹿就告訴過我,能讓人看到的密碼都是假的。真的不想讓人知道的東西,根本就不會寫下來。時間久了就連自己都忘掉了。”

“你和蘇鹿認識過?”我隱約覺得在很多年之前她們好像的確曾經相識,出則同輦入則同席。但後來她們就一個在廟堂,一個在江湖,和許多留學生一樣分道揚鑣。

思瑤的笑容像打火機的火苗一樣一閃而過。“你覺得你看到了什麽?”她把電腦轉過來面對著我。我看了一會兒,老老實實地回答,“先有若風後有天,卡牌在手虐神仙。”

“這是一首歌。”她搖了搖頭,甚至沒聽出來我說的是個笑話。“如果你非要說它代表什麽意義的話,這就是一首歌。從上往下看,歌詞在重復的地方轉發記錄裏也在重復。所有的字合起來就是——斑馬斑馬,你睡吧睡吧。我會背上吉他離開北方。”

風灌進我的領子裏,從她頭頂上望過去,能看到幾片雲飛快地把月亮遮起來。“他為什麽要說這個?”我緊了緊衣服,思瑤的輪廓浸泡在月光裏,皮膚白得透明,甚至能看到她一根一根青色的血管。

“這是他總唱的一首歌。”思瑤的指尖在電腦屏幕上劃來劃去。“以前蘇鹿和他是室友,我去找蘇鹿玩兒的時候就總能聽到他自己在唱歌。”她點了點屏幕的右上角,“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你看這些東西的轉發時間。”

我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沒看錯。轉發時間都在7月15日到7月16日之間。那時候顧驚雲已經死了。思瑤近乎勝利地對我微笑了一下,“我告訴過你,這兒鬧鬼。”

她顫顫巍巍地把被子拉過肩膀,胳膊細瘦,眼睛明亮。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個中元節提著燈籠迷了路的可憐幽靈。冷意從我的每一根血管裏漫上來。“這是別人登他的號轉的,你別亂想。”我舔了舔嘴唇,覺得自己像鬼片裏馬上就要領便當的傻瓜。

“認識他們的那個時候,我還和徐欣在一起。”思瑤舒展地靠在枕頭上,半閉眼睛。“那時候我剛來美國,天,水,空氣,都特別幹凈。我就想當然地覺得,未來應該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好。”一種深深的蒼涼藏在她的指尖,藏在她握緊被子的手中。仿佛夜風吹過倒伏的樹枝。“那天是個大年三十,徐欣說要去帶我玩,卻帶我去拜見了他的幾個朋友。說是朋友,其實也就是幾個一起鬼混的老生。他還說要和我安安定定地過日子。這話嚇到我了,也嚇到了蘇鹿。蘇鹿當時堅決要求我和他分手——”她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看起來想要睜開眼睛,卻沒有了力氣。“後來蘇鹿去找徐欣談。我還以為她和徐欣說了什麽壞話。其實誰都沒錯,當時我們太小,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