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第4/15頁)

我總覺得,自古美人如名將,人間不許見白頭。不管你是孤芳自賞也好,自求多福也好,這都是命。來了你擋也擋不住。像簡意澄那種姑娘,長得不美,命就好一點。對顧驚雲失望了之後,每天和那個新來的小哥張伊澤眉來眼去,像個賢妻良母似的,常開夥做兩碟南方小菜。張伊澤那小孩兒,愛漂亮,輕浮,性子軟,大概也是棵爬不上的樹。有天他喝醉了,和蘇鹿含著眼淚說,他就想找個會照顧人,省事,全心全意對他的姑娘。

沒人知道張伊澤原本叫什麽名字。這代號來源於他的英文名,伊澤瑞爾。他玩LOL巨坑無比,我覺得他玩EZ是因為方便他閃現進去送人頭。但他又有個喜歡自吹自誇的毛病。開始說自己是香港人,後來不會說粵語被人拆穿了,又說自己有四分之一的白俄血統。他戴著面具,小心翼翼地在凱萊的各色人等之間周旋,騙取女孩子的傾慕,家裏給的生活費全都貼在身上,盡量不被人揭穿。一會兒說自己是某個高官家的公子,一會兒說自己在中國開布加迪威龍。有個這種孩子真是坑爹。坑自己爹。

不過他的話,大多是假的。有一次開party遇見他國內的同學,三下兩下就把他的底細捅出來了,張伊澤自己還一無所知,仍然每天開口閉口就是在國內各個夜店酒吧怎麽一擲萬金。他跟我們講,自己命中犯桃花,在國內夜店招惹了太多的女人,所以保命用小號,出去玩的時候都說自己叫權志龍。這孩子真是高級黑,我們憋笑都快憋尿了,看我們的表情,他總顯露出不屑置辯的神色。

張伊澤是這樣的讓人快樂,但是若沒有他,不知人們會怎樣過。

【林家鴻】,2014

我得知顧驚雲被開除的消息,是在一個深夜。大概淩晨三點多吧。我正響應蘇鹿的號召,為即將到來的加州之行準備行李。這樣的時刻好像全世界都靜止了一樣,連鄰居家的狗都睡著了不會發出聲音。小時候總覺得在床上睜著眼睛的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不敢開電視,更不敢去動電腦,只要一動就會傳過來媽媽憤怒的叫喊,這種聲音在寂靜裏四處震蕩,到現在我也會渾身發抖。我記得我11歲那年的一個晚上,躺在床上看著黑暗的天花板,不敢說話,不敢動,電視機黑了,時間凝固了,蟬聲也停了,我因為長時間的屏住呼吸而渾身冒著冷汗,閉上眼睛連羊群都融化成了刺眼的白光。只有1000多年來古老的靈魂圍在我身旁,安然地看著我,我甚至能聽到它們均勻綿長的呼吸,它們一起長長地出一口氣,世界就淋淋漓漓地下起了雨。

19歲的這個夜晚,外面雨疏風驟。我早已經習慣了深夜,準備在睡覺之前再刷一次人人,剛上去就發現已經被關於顧驚雲的消息刷屏了,什麽“顧爺不哭,站起來擼”,“顧總安心地去吧,我們替你報仇”,顧驚雲發的最後一條狀態下面竟然被十幾個人插滿了蠟燭。現在的人高級黑的水準越來越爐火純青了,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被說死了。這得多大仇。

前兩天我看見了顧驚雲,整個人瘦得脫相,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憔悴。我問他期末考準備得怎麽樣,他說沒準備,看天命。誰知道他期末考試直接就沒來。顧驚雲從前大概也沒少曠課,這次期末考沒去,學校幾個領導大發雷霆,為了他破例單獨開了個會,開會的結果應該就是直接開除。雖然我一直不喜歡這家夥,但是把別人的人人主頁弄得像個葬禮總不是件有趣的事情。

王東那家夥一直在和顧驚雲分庭抗禮,鬧也鬧了好幾次,南北劃江而治,基本上是個不共戴天的情況。顧驚雲出了這事兒,他在一旁悶聲高興,微博、人人,都異常活躍,不斷地發他和各式各樣的妹子去貝爾維尤,西雅圖吃飯逛街的照片。我認出來一個是夏北蘆,她比王東高了半個頭,眼睛平靜無神,戴著一頂紅色絨毛帽子,不像人,像個用雪刻出來的冰雕。這張照片間雜在徐慶春新包養的兩個小男生的照片之間,外面的雨敲在屋檐上、台階上、剛剛長出來的荷葉上,水聲喧嘩。夜晚一切都很平靜,一切都很好。一種陰暗的涼意從未來長驅直入,席卷而來。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我、蘇鹿、顧驚雲、簡意澄、梁超、張伊澤,所有的人都會被卷進颶風巨大的旋渦裏。我這麽想著,一邊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凱萊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凱萊了。總有一天我們每個人都會變成罪人,變成殺人犯,讓自己惡心,我們不再會相逢一笑,不再會促膝長談。該死的是我這種不祥的預感一向很準,不信你們就看吧。走著瞧。

【蘇鹿】,2014

我們同去加州的那一日,正是仲夏時分。飛機穿透陽光,穿透像冰一樣又藍又薄的天空,林家鴻坐在我身旁。我把舷窗打開,雲好像雪山一樣,浮在我們四周,碩大無比。江琴為我們叫了午餐,美國飛機上的午餐難吃得要命,漢堡裏面還放了許多我最討厭的酸黃瓜。梁超在我身後專心致志地切水果,簡意澄依偎在張伊澤身上不斷地撒嬌,惹得他直咧嘴,一面切水果一面嘟囔“爾康——”“紫薇——”於是我看著他們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