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事實證明,不是王虎傻,而是紀嬋偏安一隅,坐井觀天,把大慶朝的仵作想得太簡單。

這個時代的仵作是有師承的。

沒有師承的人,才會如襄縣的小仵作一般,只會一些浮於表面的驗屍技巧。

有師承的人,在屍檢上有獨到的手段和經驗,並掌握基本的解剖知識。

王虎有師承。

得到司豈的指令後,他把手裏的那只尺余長的小木箱子放在解剖台上,打開蓋子,取出一個皮褡褳,展開,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解剖刀具。

紀嬋看了看,發現除了有些工具設計不大科學之外,其他大多數都很趁手,與她的大同小異。

她自嘲地搖搖頭,暗道,居然輕視人家了,自命不凡真是要不得呀。

朱平把解剖台頂端的吊燈搖放下來——摘下琉璃燈罩,用火折子挨個點燃,再挨個罩上罩子——義莊裏一下子亮堂起來。

王虎用滴了醋蒜姜三種液體的布條蒙住口鼻,動手前先看看吊燈,再摸摸解剖台,眼裏閃過一絲羨慕,說道:“這燈和台子都很不錯。”他的聲音粗啞,極其難聽。

司豈笑著問朱子青,“朱大人給張圖紙如何?”

“這個……”朱子青為難地看向紀嬋,說道:“整個義莊都是紀先生主持修建的。”

司豈一愣,再開口時,對紀嬋不免多了幾分尊重,說道:“紀先生可否……”

王虎喜愛解剖台和吊燈,必定喜愛仵作這一行,紀嬋尊敬敬業的人。

她痛快地說道:“現在沒有,日後空了給朱大人送去。”

朱大人笑了起來,拱手道:“多謝紀先生。”

紀嬋把圖紙給他,便是賣他一個人情,與司豈無關。

認識三載,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司豈在女人面前吃癟呢。

司豈不以為意。紀嬋把圖紙給襄縣父母官,在他看來合情合理。

說話間,王虎已經打開了屍體的腹腔。

他的動作還算麻利,但在紀嬋眼裏就不夠看了。

王虎找到胃,切開,用瓷勺舀出胃裏的食糜,放到一只白瓷碗裏,聞聞,取出一只銀針放到碗裏,攪拌,再湊近了仔細分辨著胃裏的東西。

之所以叫食糜,就是因為食物經過消化,已經呈粥樣,大多食物已經改變樣貌,不好辨認。

王虎端詳一會兒,取出銀針。

銀針不變色,說明死者沒有砷中毒。(三氧化二砷,俗稱砒霜)

王虎放下碗,又在腹腔內翻檢片刻,大概未發現異常,這才說道:“大人,死者為男性,身形勻稱,皮膚年輕,大約在用餐的一個半時辰後死亡。胃袋裏有酒有肉,似乎還有蒙汗藥粉末,此人應該是在喝下混入蒙汗藥的酒後,被兇手殺死。”

說到這裏,他把視線轉向屍體肩頸,再看看骨盆斷端,然後把屍體翻轉,發現背後沒有任何特征和損傷,又道,“斷端傷口沒有出血,說明這是死後分屍,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兇手下刀不夠利落,力氣不大。”

說完,王虎看了看紀嬋,又看了看司豈,往後退一步,表示自己已經看完了說完了。

然而只是這些,對這起拋屍案並無太大用處。

蒙汗藥,也是麻醉散,治療外傷的醫館,走街串巷的貨郎,行走江湖的騙子,這些人手裏都有,並不罕見,要想借此查到兇手並不容易。

目前的關鍵是找到屍源。

“能判斷死者的年齡嗎?”司豈問道。

王虎想了想,“從這身皮肉來看,死者大概在十幾歲到三十歲之間。”

司豈蹙起劍眉,思索片刻,說道:“看來只能找找有沒有人報失蹤了。屍體被扔在京城往南方的官道上,死者有可能是襄縣的,官道附近村鎮的,便是京城人也有可能,需要擴大搜索範圍。”

他參與破案四年,又閱讀案卷無數,對驗屍有了解,也認定屍體能給出的信息太少,便完全忽視了紀嬋,根本沒有詢問她的意思。

“襄縣目前沒有失蹤的案子。”朱子青笑著說道,“司大人不急,紀先生還沒有看過,等她看過,咱們再去各個地方找找也不遲,磨刀不誤砍柴工是不是?”

案子發在襄縣,朱子青又是縣太爺,有絕對的主導權,司豈無權否決。

他視線向下,往後撤了一步,“好,紀先生請。”

紀嬋帶上口罩,照例先看屍體表面,說道:“死者男性,無屍斑沉澱,應該是人死後,立刻遭到分屍所致。從屍體的肌肉彈性看,死者身亡不會超過六個時辰。”

“兩個斷端無生活反應,確定為死後分屍,作案工具為斧頭,刃長兩寸左右。斷端皮瓣多,斧刃可能一頭卷刃,一頭鋒利。”

一名小吏模樣的年輕男子運筆如飛,飛快地把紀嬋所說記錄下來。

司豈本來陷在沉思之中,聞言又擡起了頭,深邃的眼眸亮了亮,似乎有了幾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