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青樓樂師(6)

“你要嫁到遼國?”

溫潤作皮,陰鷙在內,他沈知禮從來不是什麽清貴公子。

他裏裏外外都糟透了。

卷耳看著眼前憔悴的人,愧疚浪潮般包裹著她。

那封遼國的求婚書被她批了個“待”,這幾日她忙的不行,也忘了和沈知禮解釋。

卷耳剛想開口,可眼前的人噼裏啪啦一點不給她空地。一句接一句地質問著。

“去那遼國做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掌兩國權柄,做這世間最尊貴的人?”

“公主是著了這兩國九五之惑,還是看上了那遼國風度翩翩的太子殿下?!”

日光愈盛,他臉隱在暗處,面上打出淡淡陰影。

沈知禮笑了笑,嗓音噙著冰,“公主要攝的,不只是閔國,而是志在天下?!”

他咬著唇,蒼白滲出血來,在一張玉白的臉上平添靡麗。

“那我呢?我又算什麽?!”

沈知禮愈說愈氣,眸光破碎,死死盯著她,“說啊,我算什麽?!”

明明,明明走之前答應了他的。

說好了的啊。

他陷入自己的泥沼裏,踽踽獨行,跋涉幾許,他走不出。

走不出啊。

沈知禮聲音忽又低啞,“公主殿下是不是嫌我臟?”

是的,一定是這樣。

風月場裏呆了那麽多年,他卑賤到塵埃裏。

他像是著了魔,心裏暗湧宛若吞了天。

“我離開敘芳樓,不做這勞什子的樂師可好?”

“今後,今後你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可好啊?”

七年前那個吻,念念不忘的是他,認錯人的是他。是他活該。

三年前那張面具,失魂落魄的是他,後悔的也是他。是他不好。

卷耳張了張嘴,卻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他猶如一頭困獸,倉惶卻又兇惡,每每未傷別人,先傷己身。

“你是不是沒有心。”沈知禮顫著聲,眼底猩紅,“你說啊!我算你的什麽?”

卷耳看著眼前的人,心緒復雜。

她不知道,她一個馬虎,會讓這人這麽患得患失。

可她沉默,於他不過淩遲。

沈知禮像是又回到了沈府被滅門的那個晚上,滿目的鮮血充斥在眼睛裏,刺得他眼底通紅。

“殿下,你不能這樣。”他啞著聲,心臟抽痛,沈知禮喘了口氣,道:“你答應我了啊?”

“你為什麽不說話?”

他停下質問,茫然地看著她。

卷耳輕輕嘆了口氣,“你一直說,我也插不進去話。”

“……”

半頃,沈知禮眉目澹澹,觀她面上無奈神色,心神緩慢歸位。

“是草民僭越了。”他閉了閉眼,吞下那股澀意,再睜眼時目光冰涼。

沈知禮撐著身子沒讓自己垮下去,想在她面前留下最後點尊嚴。

他繞過卷耳,輪椅停在門口,沈知禮伸手推開門。

雪停了,滿地白光晃眼,沈知禮下意識的閉眼。

他聽到身後的人輕輕嘆了口氣。

“那折子年後就會打回遼國,誰要嫁到那去啊。”

“閔國自然有比那個什麽太子更好的人。”

半晌,卷耳像是笑了,“本宮……可是沒錢了。”

卷耳是真的沒錢了,流民一事走的可是她私庫。年底人情往來又多,比起坐擁盛京銷金窟敘芳樓的沈知禮,卷耳算是個窮光蛋。

卷耳繞道沈知禮身前,蹲下身和他平視,明明白白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

她笑著道:“不知道沈樓主身價幾何?要把你贖出敘芳樓,怕是要傾了本宮的家產。”

他不說話,卷耳趴在他膝上,溫順地仰頭看著沈知禮的眼睛。

很乖的樣子,是在安撫他。

沈知禮顫著聲音,眼眶酸澀,低低地道:“不要錢,我白送你了。”

卷耳聞言笑開,歪了歪頭,溫柔嗓音是於他的良藥,“那本宮不是占了沈公子的便宜了?”

沈知禮目光深深,像是熱潮,一寸寸盯著她遠山般的眉眼,向下,是她輕抿的紅唇。

“但是要有利息。”他著魔般低頭湊近卷耳,別扭又偏執,像是受桎梏於她,卻甘願沉淪。

“你親親我,嗯?”

他眼底猩紅尚未褪去,只盯著她,像是兇獸盯著自己的獵物。

他等她的回應。

半頃,她勾唇,兩只手撐在沈知禮膝蓋上,剛擡頭湊近,就被他一只手扣住後腦壓過去狠狠吻住。

他唇冰涼,呼吸卻熾熱,帶著殊死不放的執拗與迷戀。

唇舌交纏,這是第一個意義上的吻。

卷耳仰著頭,手臂環在他脖頸上,她身上淺淡的香沾染了他身上,沈知禮放在她腦後的手微微收力,呼吸急促。

若這漫天神佛有用,那我願用三千佛謁,九百經輪,去求一個人。

卷耳,我不會愛。

我這半生學了許多東西,可並沒人教會我這世間最甜蜜的,也最難過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