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病來如山倒,病走如抽絲。

傅辛夷躺在床上,覺得自己仿佛一條風幹的鹹魚,半點都不想動彈。這幾天天氣好不容易從陰雨的清明轉過來,總算是樂意放點晴。

身子疲乏,喉嚨發癢,時不時就讓她忍不住咳嗽兩聲。中藥加了甘草還是讓人反胃,蜜餞又齁甜齁甜,放入嘴裏嚼兩下就想昏迷。

補品最多能叫不好吃,生病熬煮的藥就是頂天了的難喝,嘴裏的味道是陰魂不散級別的。

一生病,很多事情就必須往後拖。顧姨娘和傅尚書沒想到傅辛夷會生病,前者焦急又被命令不準靠近,後者只能讓家裏丫頭來回跑,多傳遞一下傅辛夷的生病詳情。

傅辛夷轉了個身子,又咳嗽了一聲。

牡丹花開了。

封淩讓良珠對她轉述了這句話。

按照封淩讓孩子送去花鳥鋪的要求,谷雨當天,花鳥鋪會送來牡丹花。傅辛夷算著日子,在想封淩會在谷雨這一天幹什麽,想著想著,谷雨就到了。

春牡丹開得正好,嬌艷得如同含羞卻又直面心上人的少女,一朵朵巨大壓在枝頭,美得恍若假花。春日一直都是一個極為美好的季節,萬物復蘇,春暖花開。

良珠在門口探出了頭,小聲詢問了一聲:“小姐?”

傅辛夷又轉過身:“嗯?”

良珠見傅辛夷醒著,推開門輕手輕腳走進來,將一張紙遞到傅辛夷面前:“封公子送來的。”

傅辛夷從被子裏鉆出來,起身坐好,接過這張紙。

良珠送出了紙,忙從邊上拿了披肩給傅辛夷披上。

紙很薄,薄到透,透到可以隱隱看見紙後頭的東西。紙上畫了一朵巨大的牡丹,只有一朵花,幾片葉。畫法和當初送給她的小冊子一模一樣,栩栩如生,好似真牡丹。真的像假的,假的像真的。

傅辛夷被自己這個想法逗笑了,然後問良珠:“封公子怎麽忽然送我這個?他讓上回那孩子送的麽?”

良珠搖頭:“不是。封公子親自送的,在後門。”

傅辛夷驚訝擡起頭:“要殿試了,他不是該被壓在嵇先生家裏麽?昨天你不是說國子監那兒都沒人去了。全京城還以為他右手受傷,心中意難平,直接失蹤了。”

京城裏關於封淩受傷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最好笑的還是一些學子,額頭點紅不說,右手還偽裝起受傷的樣子,拿布條纏著,好似這樣自己就能中會元。

前頭餛飩店的學瘋子大殺四方,不過成了談資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改不了封淩的當紅,改不了學子的效仿。

良珠撓了撓臉:“反正就是現在正在後門。今天老爺不在,顧姨娘午間睡下了,現在府上能做主的就小姐您。可您又病著。不如我還是讓管事叫他走了吧?”

傅辛夷低頭重新又看起了手中這張畫。

畫很漂亮,漂亮得就和他人一樣。

她知道自己現在病了,不該現在見封淩,可心底裏就是有個小人在蹦跶蹦跶,恨不得跳到她面前,拽著她就往外去。想知道他過來會說什麽,會做什麽。

“我……”她話還沒落,門敲了敲,“小姐,封公子又送了一幅畫過來。”

良珠忙去門口拿,拿了畫又放到了傅辛夷面前。

傅辛夷茫然接過畫,就見著這是一張厚一些的紙。

這張紙很厚,上面只在居中偏下的位置,畫了兩個小人。小人畫得很抽象,抽象到只能看出是一男一女。

傅辛夷意識到什麽,忙把剛才那張畫疊加到這張畫上。於是一朵巨型的牡丹花就出現在了畫上,而牡丹花下一男一女待在那兒,像在幽會。

小人國裏窺見大牡丹。

是她夢裏才會做到的場景。

傅辛夷看著畫發呆,半響不知道該說什麽為好。旁邊良珠發現了兩幅畫的妙趣,心頭驚嘆:封公子未免太會想了一些。怎麽畫還有這樣的呢?

好半響,傅辛夷才恍然意識到,封淩還在後門等著。

她忙將畫放到一旁,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良珠,給我打盆水來,我去門口見見他。”

思念也算是病,來時不洶洶,一點點積攢著,到積過了頭,如波濤洶湧的海浪迎面撲過來,將她整個淹沒。她慌亂穿了衣服鞋子,草草用發帶將頭發捆著,胡亂拿良珠給遞上的帕子擦了臉就往外跑。

素面朝天的少女由於病弱,臉色比平日都要白一些。小跑出來,唇色也比往日都淺淡一點。

她頭發和眼睛都烏黑,跑近時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封淩手上拿著一個細長的木盒子,看著傅辛夷跑到自己面前,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他擅於利用自己一切可以利用的點,明白自己容貌的優勢,卻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傅辛夷的容貌震到失語。

傅辛夷隔開著一點距離,微仰頭:“封淩,你不是要殿試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