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文章不少,譚盛禮沒有挨著看,院試不考策論,他將與策論有關的文章先擱到旁邊,著重翻看與院試有關的墨義,雜文和詩文。

詩文是院試最難的,他先翻趙鐵生做的詩,剛開始速度很慢,連翻幾張後,動作快了起來。

隨著他的動作,趙鐵生屏住了呼吸,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搭在膝蓋上的手攥緊了洗得泛白的衣服,目光深邃而幽暗。

翻完詩文,譚盛禮抽出兩首詩,“趙兄的詩頗有東晉陶潛之風,清新恬淡,樸素寧靜,但字句不夠精煉,讀起來略微冗雜。”說著,他嘆氣,“倒不是說趙兄的詩不出彩,只是院試考卷眾多,閱卷官們要在短時間裏挑出最好的詩,自然側重詞句精簡又富有韻味的詩。”

院試閱卷共有四輪,最先篩選四門皆作答的考卷,四位閱卷官每人負責不同類的考卷,將不同類作答優秀的考卷篩選出來,然後傳遞檢閱,四門作答全部優秀的會直接通過成為秀才,也有四門考試三門優秀的,這時候就看滿榜沒,如果還有名額,閱卷官們會商量討論適當的放寬條件,從次等中擇優,趙鐵生如果其他三門答得好,應該還是有機會的。

他如實點評。

趙鐵生面色激動,雙手顫抖道,“不瞞你說,前些年我偶然遇到我們府的學政大人,厚著臉請他看過我的詩,他的說法與譚和爺差不多。”那年他院試落榜,心情煩悶,便從郡城走著回家,途徑府城城外,遇到學政大人北上便厚著臉皮遞上了自己寫的詩,學政大人沒有見自己,是差小廝傳的話,“樸實無華,別有意韻,但太過拖沓。”

這些年他嘗試過精簡詞句,但效果甚微。

想不到譚盛禮幾眼就看出了關鍵,他眼睛亮了亮,像看到了最後的曙光。

譚盛禮以這兩首為例,調整順序,刪了些詞,改了幾個字,趙鐵生再看,詩的神韻沒變,但意境更為清新自然,趙鐵生反復讀了好幾遍,越讀越歡喜,如獲至寶似的,“譚老爺,這,這還算我的詩嗎?”

“為何不算?”他並沒有做大的改動,意思意境都是趙鐵生自己的。

趙鐵生愛不釋手,“譚老爺,我……真的……謝謝你。”

譚盛禮嗯了聲,又去看其他,墨義類的文章少數有誤,譚盛禮與他提了提,最後是雜文,雜文主考寫訴狀,有行文規範,他掃了眼就知道趙鐵生症結所在,與作詩差不多,用詞綿延拖沓,不夠縝密,雜文他只看了兩張,剩下的沒看。

但趙鐵生卻是明白了,自己屢考不過的關鍵不在詩,而在雜文?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雜文無非是訴狀,他曾閱覽過他父親寫的雜文,差別並不大,後來他還借閱過其他秀才寫的訴狀,在雜文這門,他自認是有些信心的。

“趙兄。”既是請他看文章,譚盛禮就不會惺惺作態故意奉承,直言道,“文章用詞不夠縝密,敘事拖沓,許多地方都不夠嚴謹……”雜文與訴狀差不多,既是訴狀,就要理清楚事情的時間地點起因經過,最忌諱的是越矩,斷案的是縣衙老爺,孰是孰非縣衙會去查,而趙鐵生寫的文章裏,隱晦的暗示要怎麽斷案……這是大忌。

秀才寫訴狀不禁止摻雜私人感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絕不能多出感情外的暗示。

趙鐵生面色如灰,“趙老爺……我……我……”他想說點什麽,但又不知從何說起,他明明仿照其他秀才的格式寫的,為何會這樣。

看他整個人如霜打的茄子,雙眼暗淡無光,譚盛禮道,“我不知道令父的文章如何,雜文這門,趙兄如果沒有把握,可以再寫幾篇文章我瞧瞧,萬萬記住,斷案的是衙門,衙門老爺自有方法查清楚始末,怎麽定罪,與我們無關。”

趙鐵生抿了抿唇,喉嚨幹澀得厲害,譚盛禮把茶遞過去,“雜文說難不難,趙兄好生努力,下次還來得及。”

說實話,譚盛禮也沒想到趙鐵生的失敗在雜文,這些年如果有人肯指點他幾句,或許早就過了,只能說造化弄人,追根究底,還是安樂鎮的讀書人太少了,且固步自封,不願與人多交流,他又鼓勵了趙鐵生幾句。

慢慢的,趙鐵生平靜下來,抿了小口茶,感慨道,“我十幾歲成名,那會年輕氣盛,便有些恃才傲物看不起人,愛以詩會友,倒不怎麽討論其他,待後來幾次都不中,又自覺丟臉,整日讀書哪兒都不想去,不怕譚老爺笑話,我自讀書起,臉皮就厚過兩次。”

一次是求學政大人指點自己的詩,一次便是今天。

“趙兄莫妄自菲薄,贈人玫瑰手留余香,亦是我的榮幸。”譚盛禮謙虛道。

有如此學識卻謙遜有禮,趙鐵生自慚形穢,不禁納悶他為什麽不考科舉,以譚盛禮的學識,科舉輕而易舉,難道不想入仕只想做個鄉間隱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