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不亮譚振興和譚振學就起了,那會晨霧朦朧,視野模糊,兄弟兩提著燈籠直奔山裏砍柴。

山裏冷颼颼的,陰氣重,譚振興揪著譚振學衣服,怕得瑟瑟發抖,譚振學走在前邊照明,晃到枯木便錯開身給譚振興施展腿腳的空間,幾下後,譚振興暖和起來,又換譚振學,環境清幽,除了嘰嘰喳喳的鳥叫,就剩下兄弟兩的呐喊打氣聲。

天際泛白時,地上的柴火已堆成小山丘了,他們又尋了遍附近,駕輕就熟地開始捆柴,挑著回家,動作熟練利落,挑著就往山下走,片刻不敢耽誤。

即使沒有譚盛禮監督,他們也能踏踏實實地做事,好比今天,其實用不著進山砍柴的,天亮要去縣衙接譚振業,進山根本來不及,兩人之所以堅持,是想為家裏做點事,最開始譚盛禮要他們砍柴,兩人只當譚盛禮看不慣他們懶散故意懲罰他們,但這幾個月以來,先是將衣服拿去死當,然後砍柴賣,再然後賣田地,兩人再愚鈍也該察覺出了事。

家裏沒有他們想象中寬裕。

以前不曾細想,直到這次縣試,譚盛禮帶的一兩銀錢花得所剩無幾他們才有所感覺,縣裏住客棧上房每晚一百五十文,加上吃飯,給譚振業買紙和墨,回來那天譚盛禮的錢袋裏就剩下幾個銅板。

要知道,他們辛辛苦苦砍柴去鎮上賣,最貴的也就五文錢,忙活兩個多月,幾天就花沒了。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兄弟兩就決定好好砍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秋日草木凋零,枯木多,兩人憑著過硬的腿功攢柴的速度越來越快,後院快堆滿了,就等著譚振業回家再去鎮上賣柴。

他們挑著柴到家,院子裏清風雅靜的,沒人起床,兄弟兩輕手輕腳的放下柴和燈籠,又往山裏跑,想趁早把柴挑回來。

譚盛禮起床打水洗漱時兄弟兩已經跑了兩趟了,衣服濕噠噠的,臉上淌著水,不知是露還是汗,近日不知怎麽回事,兄弟兩特別乖張,看著成熟許多,譚盛禮瞅了眼天色,溫聲道,“堆好柴就回屋換身衣服洗手吃飯罷。”

該賣的田地賣完了,接下來就是和村裏人道別啟程了,托鄰裏照顧,譚家在惠明村過了段安靜舒適的生活,他琢磨著擺兩天酒席請村裏人吃個飯,此去郡城,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宅子還得托人照看,畢竟是祖宅,不能荒廢丟棄了,他偏頭,看了眼後院祠堂,破舊的門剛換了新,在清晨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不知不覺,搬回惠明村已經過了二十幾年了,回想夢裏的情形,不禁面露惆悵。

他目光深遠,眉間縈繞著淡淡的愁緒,這幕落在兄弟兩眼裏萬分難過,清明過後,父親就再沒提過祭祀的事,期間汪氏備了祭祀供品,譚盛禮也未曾端去祠堂孝敬列祖列宗,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父親孝順,頂多隔半個月必須祭祖,要列祖列宗看到他們的孝心,保佑譚家後人重振家業。

但這幾個月來,父親像遺忘了似的,偶爾去祠堂,頂多擦拭祖宗牌位,不曾有任何表示。

前幾天找人換修葺門窗,亦不曾備祭品祭拜,他知道父親是手裏沒錢了,賣田地的錢要留著考科舉,不敢拿出來花,而且那是姑婆的彩禮,用那筆錢買祭品,列祖列宗非氣得撬開棺材活過來不可。

想到此,譚振興鼻尖酸得難受,他晃了晃肩頭的扁擔,裝出很高興的樣子道,“父親,三弟回來咱就把柴運到鎮上賣了罷。”

賣柴有了錢就能買雞鴨魚肉美酒好好祭祭祖宗們了,日子再艱辛,不能讓祖宗們連肉都吃不起,該要祖宗們知道,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振興家業,自出生起就在努力著。

多麽孝順啊。

看他心情不錯,譚盛禮沒有多說,催他們動作麻溜點,不幹活身體涼得快,穿濕衣服容易著涼,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再次讓譚振興難過得不行,他努力的揚起一抹笑,“父親,我身體結實著呢,不會著涼的。”

父親真的老了,以前哪兒會說這種話,在他記憶裏,父親抱著他們坐在樹下啟蒙的日子仿佛還在昨天,轉眼間,父親都到不惑之年了,譚振興眼角又泛起了淚花,放下柴捆抽扁擔的譚振學看得莫名奇妙,“大哥,又哭什麽?”父親不是沒罵人嗎?

譚振興吸了吸氣,擺出副高深莫測的表情,“與你說了也不懂。”譚振學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書呆子,沒看到父親最近過得不高興嗎,父不樂皆因子不孝,難道不值得哭嗎?

譚振學:“……”譚振學還真的不想懂,悲春傷秋的性格不適合他,他豎起柴捆,催道,“快點吧,三弟還在縣衙等著呢。”

兩個月不見,譚振業瘦了,也白了,穿著那身臭烘烘的衣衫,站在門口竟有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