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3/6頁)

他眉間眼角盡是恨其不爭的鄙夷:“為這樣的事就斷送性命,不是荒唐還能是什麽?”

“……督公心懷遠大,自然無法理解,但對於將情感看得極為重要的人來說,被心上人敷衍欺瞞,卻是會深陷絕望的。也許琴師就是這樣用情至深的人……”

“他?”江懷越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腦海裏浮現出琴師瞿信平日的模樣。他出身貧寒,又是樂籍,盡管飽讀詩文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最終只能步父親後塵,在清江樓當了琴師。因為長相俊美,頗受諸多官妓喜愛,甚至有些性情出格的閨中千金,也偷偷愛戀於他。

因此,當楊明順呈上十多名可作為西廠細作的人員名單時,他略一思考,便圈出了瞿信的名字。

看起來清高固執的瞿信,因為要不斷替好賭的父親還債,利用自己獨特的身份,替西廠探得了不少重要訊息。再後來,他們知道了輕煙樓的若柳是東廠細作,而且又是裴炎的玩物,便安排好機遇,在去年的卉珍日,令瞿信和若柳相逢。

在兩人交往的日子裏,瞿信源源不斷地送回有用信息,然而誰也沒想到,他漸漸不滿足於和若柳的私下相會,也厭倦了自己的身份,居然想要帶著若柳逃離京城……

江懷越搖了搖頭,用杯蓋輕輕撇去茶末:“什麽用情至深,分明是深陷泥淖無法自拔。本是教坊司的子弟,理應見慣了風月言笑,卻還在美色面前失了理智。”他擡眸看相思一眼,用一種悲憫情懷說道,“想來也只有你這樣太過天真的人,才會同情惋惜。”

相思有心爭辯,卻又放棄了念頭。他本就是不懂情愛的宦官,執掌大權後看慣生死,對世間人都該存有的情感更鄙棄看低,完全是個涼薄心性。與他談論這些事情,恐怕既會自討沒趣,也會刺傷對方自尊。

可還是有些咽不下氣,便懶懶回了一句:“督公不是說教坊司的人理應見慣風月嗎?為何還說奴婢太過天真?”

“你當屬異類。”

“……什麽?”

相思在花枝那端驚詫,江懷越卻好似不想再搭理她,躺在了美人榻上閉起雙目,隔了片刻又忽而道:“你不是應該也在獻曲名單內嗎?如今只怕是全都結束離去,單剩你一個。”

“我之前就在挽春塢外等候,卻沒想到在裏邊的官員就是您……”她頓了頓,試探問道,“大人,您還需要聽我彈奏一曲嗎?”

他睜開雙目,很快地瞥了瞥,又閉上眼,枕著雙手。

“不用。”

她有些躊躇:“那我……奴婢什麽時候可以告退?”

——什麽時候可以告退……什麽時候能放我們回去……又是這樣的話。無論別人裝得怎樣畢恭畢敬誠惶誠恐,仿佛他真是高高在上不敢玷辱,可是在他們心底,都恨不能早早的,遠遠的,跟他隔開十萬八千丈。

不是真的敬畏,而是打心裏厭惡、鄙視。只不過屈服於他如今的權勢,才匍匐腳下,卑微諂媚。

沒有人願意在他身邊真正地待一會兒。

他穿著月白的曳撒,絡絡金紋交錯盤纏,腰間躞蹀墜著碧青竹葉佩,流蘇嫣紅,斜垂在錦繡墊上。他看起來,應該是很幹凈的,然而她還是戰戰兢兢發問,大概是感到與一個太監共處一室,無論如何,都是無形的肮臟與羞辱。

他躺在那兒,閉著眼依舊顯露譏諷的笑:“我準你走了嗎?”

相思愣了一下,輕輕移步至榻前:“但是奴婢看大人似乎有些疲憊,事情暫時結束,大人若還有善後的行動,奴婢留在這裏也不合適。而且,奴婢來的時候是有夥伴的,之前沒來得及說一聲,就被帶到了這裏,她出了綺虹堂找不到奴婢,一定會著急慌亂。”

“那就讓她著急去吧。”

不知為何,江懷越心裏浮湧起一種想要故意令她生氣、不滿的念頭。說完之後,還有意無意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在等著看她的憤怒與無奈。

相思果然抿緊了唇,克制著情緒道:“督公為什麽又不想放我走?”

他從容自在:“你是若柳之死的見證人,如此緊要關鍵,豈能輕易放你歸去?”

“……那您這次又打算扣留我多久呢?”她破罐子破摔,忿忿不平的神情也掩藏不住了。原本清麗溫和的模樣,因為含了不悅,倒更顯出幾分孩子氣。

江懷越卻不回答,反問道:“盛文愷去找過你姐姐,說了些什麽?”

相思驚詫,盛公子來找馥君的時候根本沒驚動別人,且又來去匆忙,可是他居然連此事都知道,簡直像是上天入地都布滿了暗哨。她下意識地後退半步,用警覺的目光看著他:“只是尋常話語,敘舊而已。督公怎麽關心起這事?”

他緩緩起身,轉到相思身後:“只不過想知道某人為何特意要放你們出去。看來是盛文愷為了你們姐妹兩個,專門去求見了我義父,也就是前任東廠提督。他自己才從遼東升調回京城,居然也能請得動他老人家出面說情,倒有些本事。”他頓了頓,在她耳畔低聲道,“如此盡心盡力,到底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