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程昶點算了一下人數,發現少了一人,問:“李瘦子呢?”

李瘦子是個諢名,人稱“瘦子”,其實生得心寬體胖。

張大虎道:“稟小王爺,他剛跑了一會兒就說累得慌,小的看他臉色發青,直發虛汗,不像是唬人,叫他慢慢走著回來,眼下約莫才走到一半吧。”

程昶點了一下頭,想到雲浠還等著問他家小廝的話,點了兩個相較靠譜的,對雲浠道:“雲捕快有什麽想知道的可以跟他二人打聽。”

雲浠謝過程昶,斟酌了一下,正欲開口,只見巷子另一頭急匆匆跑來一人。

竟是在自己手下當差的衙役,田泗。

田泗累得滿頭大汗,一見雲浠,雙手撐著膝頭狠喘了兩口氣,道:“雲、雲捕快,快回、快回侯府、白、白、白叔,出事了!”

白叔是忠勇侯府的管家。

雲浠一急,問田泗:“白叔出什麽事了?”

田泗本就結巴,看著雲浠急,他更急,說起話來顛三倒四,雲浠聽了半晌,才明白原來白叔看宗祠漏雨,親自爬上屋頂去補,不慎摔了下來。

白叔本來就有腿疾,眼下這麽一摔,直接起不來身,方芙蘭得知此事,急著讓人去醫館請大夫,可白叔偏還攔著,說是自己不中用,誰敢請大夫他就不要這腿了。

方芙蘭性子軟,沒了法子,只好托田泗來找雲浠。

雲浠十分憂心,害怕白叔耽誤了醫治,腿就這麽廢了。

但她更了解白叔說一不二的脾氣,平白塞一個大夫過去,他能當真不要這腿。

也只有先回侯府看看。

雲浠朝樞密院門前的武衛拱手一拜,問:“敢問武衛大人,在下家有急事,可否相借一匹快馬?”

武衛道:“樞密院的馬概不外借,即便有能借的,在下一個武衛,說了也不算。”

方才雲浠來樞密院時,就是他為她引得路,看她急得出了一額汗,不由出主意:“捕快大人今日不是來尋裴將軍的麽?您既有要事,不如問裴將軍借一匹快馬,裴將軍平易近人,想必定是肯借的。”

雲浠聽了這話,默了一會兒,抱手回了句:“多謝。”沒再入樞密院,轉身往巷口走去。

田泗追上幾步:“不、不、不借馬,了麽?”

“我跑回去。”雲浠道。

程昶不知雲浠家中境況,雲裏霧裏得剛聽了個五六分明白,就見她一路風風火火地走了。

他想了想,點了兩名靠得住的小廝去套馬車,又讓張大虎去追雲浠。

雲浠自小跟著父兄習武,跑得十分快,張大虎足足追了兩條巷子才追上,擡手將雲浠一攔又不知道要幹什麽,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家小王爺說不準走!”

雲浠急道:“為何?”

張大虎心想,我也不知道啊。

“不為何,反正這整條街今日我家小王爺包了,你要走,繞道!”他梗著脖子道。

雲浠擔心白叔的傷情擔心得要命,這個當口被人攔下,根本來不及細想,心中暗罵程昶蠻橫無理,握了握手裏的劍,直想與張大虎動手。

但她也明白,若真動了手,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只好壓下一肚子怒火,改道回頭。

雲浠剛轉過身,就見一輛馬車轔轔使來,到了跟前,程昶撩開車簾,對她道:“上來。”

雲浠一臉惱色未褪,眉宇間卻浮上疑惑。

程昶又道:“你家裏不是出了急事,這麽跑回去哪兒成?我送你。”

他的語氣十分坦然,仿佛本來就該是這樣,倒叫人不好拒絕。

雲浠便沒猶豫,撐著車轅一躍而上,田泗與另兩名小廝擠在車前座,一揚鞭,馬車便往忠勇侯府疾馳而去。

馬車行了一會兒,雲浠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這才道:“多謝三公子。”

程昶道:“沒事兒,舉手之勞。”

她又看他一眼,一時想到剛才自己被張大虎攔下,竟把他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心中有愧,不由解釋:“白叔名義上雖是侯府的家仆,但他曾經是父親手下的老將,十年前為了救哥哥的命壞了腿,這才來了侯府。他對侯府有大恩,又是看著卑職長大的,是卑職的親人,所以卑職方才……才失了分寸。”

又致歉,“三公子落水的案子,卑職不敢耽擱,今日回府後,只要確定白叔傷無大礙,卑職一定竭力追查,勢必給三公子一個交代。”

程昶原不明白她為何要說這許多,擡眼看去,只見眼前的姑娘額發微亂,臉頰上還帶著疾跑過後的微紅,她坐得很端正,眼簾卻垂得很低,好似不敢看他,抱著劍的雙手也緊緊扣著。

原來她竟在愧疚。

愧疚什麽?愧疚這一來一去耽擱了他的案子?

他的“死因”本就懸乎,真兇藏得深,案子也不會因為這兩三個時辰的功夫就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