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旁的小廝套馬車去了。

雲浠不想勞煩程昶,聽他要送自己回府,原想拒絕,但想到明日還要當值,許多事尚未落定,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夜色四合,馬車轔轔走在道上,車內軒敞舒適,角落裏的小幾上點著燈,程昶倚著車壁而坐,低垂著眸,一言不發。

他操持了一日,不是不累的,但他深知自己身上系著的這樁案子非同小可,單憑他和雲浠,想要揪出背後藏著的真兇,只怕十分艱難。

他也知道京兆府那個姓張的府尹想要息事寧人,見他落水後無事,早已銷了案子,眼下縱著雲浠查,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依照常理,程昶覺得自己該把落水被害的事告訴琮親王,由大理寺立案徹查的。

可是……

一來,他並非真的小王爺,若大理寺遣人來問案,問不出真兇的線索不說,只怕他自己先露出馬腳,叫人以為琮親王府的小王爺裝傻充愣,無事生非,尋起朝廷衙門的樂子來了。

二來……他也知道這事有點匪夷所思,但冥冥之中,那個死去的程昶在臨終前,仿佛在這身體裏留下了一縷執念。

是他告訴他,找琮親王無用,尋大理寺也無用,這事若太早掀開來擺在明面上,只會打草驚蛇。

行吧,程昶想,那就走一步看一步,總之保命要緊。

馬車已行了一陣,雲浠看程昶一直沉默不言,心中漸漸浮起一樁事來。

她喚了聲:“三公子。”

程昶似在深思,眉眼間十分疏離,好一會兒神志回籠,應她一聲:“嗯。”

雲浠道:“有樁事,冒昧與三公子打聽。”

“大約半個月前,卑職府上來了一位姓吳的大夫,說他常給看病的一家貴人傷了腿,他急著想法子治,給有腿疾的人出義診。眼下這位吳大夫,每日都來給白叔施針,敢問三公子,他可是您幫忙請來的?”

知道白叔患腿疾的人不少,可是近日來,幫過侯府的,只有琮親王府的三公子。

程昶愣了下,很快點頭:“是我。”

他輕描淡寫:“月初禮部林大人祝壽,他的夫人傷了腿,吳大夫過去看診,說有幾個法子醫治,不知選哪個好,想出義診試試,當時我恰好在壽宴上,就跟他提了你府上白叔的事。”

林大人的夫人張氏與琮親王妃是表姐妹,也是程昶的表姨母。

程昶這番話,並不算憑空捏造。

月初確實是禮部林郎中的壽宴,壽宴上,張氏也確實傷了腿,但只是尋常扭傷,養幾日就好了,斷不必大夫出義診試法子的。

而琮親王妃之所以紆尊降貴,帶著程昶去一名區區五品官的府上赴宴,祝壽還是其次,主要是小王爺已及冠,近日好不容易收斂脾性,議親才是要緊——林府那位表小姐溫順可人,很是不錯。

程昶知道,眼下雲浠已然猜到是自己幫忙請的大夫,若自己一味不認,反而顯得挾恩自驕,不如尋個由頭把這事帶過去。

雲浠道:“多謝三公子,而今白叔得吳大夫施針,腿疾已好了許多,卑職……”她猶豫了一下,“卑職不知道當怎麽回報三公子,只您的案子,卑職一定會竭盡全力。”

程昶雲淡風輕:“小事兒,我就是順道提了一句而已,你別放心上。”

不多時,侯府到了,程昶幫雲浠打了簾,囑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然後坐回車裏,讓小廝馭著車走了。

馬車在巷子越行越遠,映著幾點燈火與月色,慢慢消失不見了。

雲浠立在侯府門口看著,不知過了多久,府門“吱呀”一聲,方芙蘭提了風燈出來,問雲浠:“阿汀,你站在那裏做什麽?”又往巷子口看了一眼,說,“我方才好像馬車的聲音了。”

雲浠回過神來:“哦,方才是琮親王府的三公子,我……他走了,我給他站班子。”

方芙蘭聽是程昶,眸中閃過一抹訝色,上回是他,這回又是他。

但她沒說什麽,只笑了笑:“人都走這麽遠了,你還站什麽班子?”

不等雲浠答,又說:“你累了一日夜,趕緊回來歇著。”

雲浠一點頭,跟著方芙蘭往府裏走,不經意想起白日間的事——那個泄露艄公投案的幫兇,就是今早出現在侯府門口的人。

今早出現在侯府門口的,有哪些人呢?

雲浠在心裏默數,除了她和方芙蘭,還有田泗、白叔、阿苓、趙五、方芙蘭的丫鬟、兩個雜役,這是府中的人;此外,侯府雇的馬夫、羅姝與羅姝的丫鬟,哦對了,還有吳大夫也在侯府門口。

究竟是誰,把消息泄露了呢?

雲浠慢慢頓住步子,輕聲喚了句:“阿嫂。”

方芙蘭回過身來。

“咱們府上的人,都是可信的嗎?”

方芙蘭一愣,不知她何故有此一問,柔聲道:“可不可信,你還不知道嗎?前些年府上無以為繼,你我散了大半仆從,留下的這些,哪個不是跟了侯府大半輩子的?就說白叔,他在侯府四十年,比你我加起來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