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

夜更濃了些,雲浠想起一事,問田泗:“對了,你上回說,不願在京兆府呆了,仍想來我的手下當差?”

田泗點頭道:“對,我、我想,跟著您。”

雲浠有些猶豫:“可我眼下做了校尉,日後少不了會離京辦差。”

她倒沒有不願讓田泗跟在身邊的意思,但田泗已近而立之年了。他這半輩子一門心思都撲在了他弟弟田澤身上,衣食住行照顧得十分妥帖,而今田澤中了舉人,有了出息,田泗也該為自己打算,早日成個家。若跟了她,隨了軍,一年到頭大半日子不在京中,還有哪家姑娘願跟他?

田泗解釋道:“忠勇侯府,對我,對我有恩,所以我,想跟著您。”

他瞧出雲浠的顧慮,又道,“我最大、最大的心願,就是望安過得好,有出息,成家的事,我沒,沒想過,隨緣吧。”

雲浠聽他語氣篤定,便點頭:“好,那回頭我去和張大人說一聲,只要京兆府肯放你,你就仍過來跟著我。”

張懷魯是個三不開,等閑不肯得罪人,而今雲浠做了校尉,又得今上青睞,不過討要個衙差罷了,張懷魯豈有強留不放的道理?

雲浠這麽說,這事兒就是成了。

田泗正高興,忽聽外頭傳來吵鬧之聲。眼下已是戌正了,按理官兵們也該陸續歇下了,何以鬧出這麽大動靜?

田泗與雲浠朝窗外看去,似乎是劉府尹帶著幾人想往驛站這裏來,卻受了禁軍攔阻,兩邊正吵得厲害。

“看看去。”雲浠見此情形,拾起擱在桌上的劍,隨即便往紮營的地方去。

營地外,劉府尹一邊喊冤,一邊嚷著要見三公子。

雲浠在一旁聽了一陣,沒怎麽聽明白,所幸柯勇是一早就在的,見雲浠和田泗過來,就跟他們解釋:“似乎是剛入夜那會兒,劉大人不知為著什麽事將三公子得罪了,三公子動了怒,要把劉府尹和他手下的官差通通攆走。”

田泗愣道:“三、三公子,要攆人?”

雖然說傳聞中的小王爺不好伺候,可這大半年接觸下來,田泗只覺得程昶隨和有禮,幾曾見過他動怒?

柯勇說:“我也正納悶呢。不過攆人這話,好像不是三公子親口說的,是余大夫還是誰帶給劉大人的。劉大人是以不信,想要求見三公子。適才禁軍裏的幾個兵爺拿不準,已去請示過三公子了,但三公子並不在房裏。”

雲浠愣了一下,問:“三公子不在房裏?”又問,“那他上哪兒去了?”

“不知道,聽說是遛彎兒去了。”柯勇道,“但孫海平說,三公子確實是下了令,要趕在天亮前把劉大人攆走,劉大人稱冤枉,還說沒見著三公子,他就不走。眼下張統領一面命人攔著劉大人,一面又去請三公子了。”

雲浠原還在好奇劉府尹是怎麽得罪程昶的,聽柯勇說他“遛彎兒”去了,四下一望,這荒郊野嶺的,他要上哪兒遛彎去?

雲浠擔心程昶的安危,握緊手裏的劍,正想去找找他,柯勇打眼往她身後一瞧,訝然道:“三公子。”

回身一看,正是程昶帶著張大虎與孫海平往營地這裏來。

營地裏候著的禁軍連忙迎上前稟道:“三公子,劉大人執意要求見您,卑職們攔不住,適才已去通稟過您一回,但您身旁的廝役稱您是……遛彎去了,並不在房中。”

程昶一聽“遛彎兒”這個詞,便知是孫海平編出來搪塞這些禁軍的。

他剛才確實不在房裏,他找雲浠去了,見雲浠的房門虛掩著,田泗正在裏頭和她說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後來營地這裏喧嘩,他心中納悶,走到長廊拐角的地方推窗看了看,也就是這麽半刻功夫,雲浠就拿著劍,帶著田泗,匆忙忙地下樓出驛站去了,絲毫沒瞧見就立在她屋後拐角處的他。

禁軍又道:“方才余大夫稱他夜裏曾被三公子您傳去問話,又稱您要請離劉大人及大人手下的官差,不知余大夫所言,是否真是三公子您的意思?”

程昶點頭:“是我的意思。”

此言出,四下俱是愕然。

田泗柯勇幾人是好奇三公子竟會因何事動怒;一應官兵是納悶怎麽劉府尹是怎麽悶不吭聲地惹出這麽大一個響動來的?分明白日裏還好端端的。

“三公子——”劉府尹一聽這話,心知不好,頓時雙膝落地,“下官知錯了,下官確實打了歪主意,慫恿瑜姐兒稱病誆騙您,誆騙雲校尉,一切都是下官的不是,下官罪大惡極,求三公子恕罪,三公子恕罪。”

程昶悠悠站著,沒吭聲。

劉府尹見他竟是心意已決的樣子,一咬牙,膝行至雲浠跟前,說:“雲校尉,小官今日行徑雖有些卑劣,卻也不是要故意跟您搶功勞,而是因為……因為小官乃金陵人士,曾在金陵府當差,是後來才被遷去東陽的。而今家中老母年事已高,思念故鄉至極,小官想帶她回到金陵,不得不出此下策,想著若能憑此立下一功,得以升遷,或許就能舉家重返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