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章

回程的馬車走得慢,到了綏宮,已近天明時分了。

正月十七,開朝的第二日,一應政務步上正軌,廷議上多的是要事相商,加之日前嶺南一帶有亂,昭元帝特地把早朝提前了一個時辰。

宣稚帶程昶三人入得宮內,見金鑾殿廷議已始,便道:“請三公子、衛大人、雲校尉在偏殿暫候,待早朝散了,在下再為三位通稟。”

程昶道:“歸德將軍不必麻煩,我有要事要奏請陛下,這就去金鑾殿面聖。”

宣稚愣了愣,直覺應該攔著程昶,可是,便是不提程昶小王爺的身份,單他四品侍禦史的銜,足有資格去廷議議政了。

宣稚於是點了一下頭,看了殿外的內侍官一眼。內侍官會意,入內通稟,不一會兒出來,道:“三公子,陛下有請。”

金鑾殿上的文武官分列左右兩側,樞密使姚杭山稟完嶺南之亂,見程昶進殿,退去右首。

程昶撩袍,跪地請罪道:“臣昨晚不顧陛下禁令,擅闖了明隱寺,請陛下降罪。”

昭元帝自然知道程昶為何要闖明隱寺,倘要降罪,就要問明事由,他不願問,是以道:“無妨,你起身吧。”

程昶謝過,站起身,卻並不退去一旁,他續著方才的話頭道:“稟陛下,臣之所以闖明隱寺,乃是因為六年前塞北一役。”

“年關前後,臣整理卷宗,無意中發現六年前,塞北一役或有內情。臣起初只是懷疑,輾轉打聽,終於在明隱寺裏找到兩名證人,證實當年忠勇侯苦戰而亡,與鄆王殿下賑災淮北有關。”

此言出,滿殿俱驚。

當年淮北大旱,災民數以萬計,救災的糧食久日不至,暴民四起,當地官府連夜上報朝廷,然而滿朝文武,誰也不敢接這燙手的山芋。

昭元帝急得幾宿睡不著覺,到末了,竟是沒甚政績的鄆王主動請纓,把這樁誰也辦不好的差事辦好了。

那時朝廷不是沒有異聲,但塞北剛死了萬余將士,誰也不願在這個關頭去觸昭元帝黴頭。

以至於後來招遠叛變、宣威戰死、太子薨逝,軍務政務一度亂成一鍋粥,更無人有暇去理會鄆王是怎麽賑的災了。

而今鄆王妃有孕,昭元帝屬意鄆王為太子,明裏暗裏只差一道冊封的恩旨了,琮親王府的三公子竟挑在這個當口,彈劾起未來的儲君了。

“三公子這話從何說起?”一名身著孔雀補子的大員越眾而出。

程昶定眼認了認,此人乃吏部侍郎,年前鄆王妃有孕的消息傳出後,上書請立鄆王為儲的幾位大臣裏就有他。

“當年鄆王殿下在淮北賑災,忠勇侯在塞北統兵禦敵,兩地相隔千裏,如何竟會扯上幹系?”

程昶道:“相隔千裏不假,但當時忠勇侯急用糧,鄆王殿下也急用糧,兩地都需糧草,自然就有關系了。”

“聽明嬰這話的意思,竟是在懷疑本王私下調用了本該發往塞北的屯糧?”鄆王盯著程昶,悠悠道。

他步去殿中,朝上一拱手:“父皇明鑒,當年淮北大旱,兒臣賑災所用的糧草,朝廷的載錄上記得清清楚楚,一為當地官府開倉放糧;二為淮南、淮西、江南一帶富商所捐贈;三為朝廷急征南方各地糧草,發往淮北。誠然當時運糧發糧的路線不佳,這是因為大旱導致暴民四起,為了使糧草平安送達淮北,有時不得不選擇繞道而行。

“明嬰初任侍禦史不過一月,便是盡閱當年卷宗,又能找到幾分因果緣由?本王知你蒙受父皇看重,急於為朝廷建功,但你總不能僅憑著一星半點的‘莫須有’,就給本王扣上私調兵糧這麽大一頂帽子,把本王賑災之苦勞盡數抹殺吧?”

他一拂袖,朝昭元帝深深一揖:“父皇,兒臣當年赴淮北賑災,看災民苦狀,感同身受,幾欲愴然涕下。所募集的每一顆糧,都是兒臣日夜不寐辛苦籌得的,兒臣問心無愧!”

“你真的問心無愧嗎?”程昶道,“就像你說的,當時淮北有暴民,你運糧的時候,為了避免暴民攔路哄搶,不得不選擇繞道。可是你繞道,至多也就在附近的山裏、鄉鎮繞一繞罷了,為什麽竟然會繞到西北,甚至北境去?”

鄆王一愣:“什麽西北,北境?本王不知你在說什麽。”

程昶道:“朝廷糧食的用途各有不同,你賑災用的糧,除了富商捐的,大部分都是官糧;塞北忠勇侯打仗所用的糧,是邊境屯兵時期的屯糧。這些年西北與北境沒有戰事,邊疆將士耕耘所產的糧食,大部分都發往塞北。你說你沒有私自調糧,那麽你的運糧路線,為什麽會途經西北?”

鄆王道:“本王方才已說得很明白了,本王所調的糧食,除了當地官府捐贈的,大都來自江南、淮南與淮西,本王從未從西北與北境一帶調過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