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章

到了隔間外,程昶剛要推門,衛玠又說:“我連夜打聽了下,當年故太子身隕後,被關來明隱寺的東宮侍婢其實不少,但人嘛,一旦被關押久了,成日裏擔驚受怕的,這兒——”他伸手敲了敲腦子,“難免會出問題。這些年陸續瘋了幾個,被帶走後,人就沒了。八成是老狐狸怕他們亂說話,私底下處置了。余下這裏關著的兩個,腦子約莫還清醒,就是對人戒備得很,你問他們話,他們未必會答。”

程昶點了一下頭,進到隔間裏,果見得一名宮女,一名內侍。

他們二人均瘦得不成人形,見了程昶,一如見了索命閻王般,驚恐萬狀地往角落裏鉆。

程昶先沒開腔,步去桌前,倒了杯水,然後來到侍婢二人跟前,把水遞給他們,說:“你們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的。”

這兩人只戰戰兢兢地看他一眼,並不接他遞來的水。

這卻合理。

方才衛玠說了,這些年,關在明隱寺的東宮侍婢瘋了死了不少。對這二人而言,程昶幾人是不速之客,不接他的水,說明他們戒備,怕水裏有毒。

戒備好,戒備說明他們神志清醒,能猜到他來做什麽,這樣他大可不必掩飾,直言不諱反而能取得他們信任。

程昶把水放到一邊,又說:“我到這裏來,是為了跟你們打聽故太子程旸的死因。”

他道:“當年太子殿下走得蹊蹺,朝中一直有異聲,後來陛下把此事壓了下來,慢慢的就沒人再提了,最近朝局動蕩,此案又被翻到了台面上。”

他沒提朝局因何動蕩,這二人若能聽明白他的話,該知道皇權即將更替。

程昶道:“我知道,陛下之所以留下你二人,乃是因為你二人曾侍奉故太子左右,知道他真正的死因。但是——”

他一頓,“秘密不說出來,帶到墳墓裏,終究只是個沒人曉得的秘密罷了。想要逆天改命,單靠守口如瓶是不行的。今日江山是昭元帝坐主,或許會留你們在此苟且,再過個一年半載,倘上頭換了人,能不能留你們性命就兩說了,你們說對嗎?”

這話出,衛玠先嚇了一跳。

他平日裏說話已很不講究了,至多也就罵今上一句“老狐狸”,程昶的語氣聽著平和,到末了一個江山易主,這是明擺著咒老狐狸死啊!

這要被人聽了去,直接拖到刑場問罪綽綽有余。

但還別說,程昶的話竟是有效,其中那名內侍略有松動,擡起眼皮,看了程昶一眼。

程昶繼續道:“故太子仁德,遠勝過陵王鄆王,我一直敬他。眼下朝局動蕩,江山將來誰人做主猶未可知,覆巢之下無完卵,你們想要活命,我也想活命,明隱寺早就被封禁,我既然甘冒風險來找你們,你們該知道我與你們休憩與共。否則我何必理會你們?何必理會故太子究竟是怎麽死的?任由新繼位的君主一道旨意把你們清理了不好麽?”

宮女聽了這話,抱膝蜷得更緊。

那名內侍猶疑許久,瑟瑟縮縮地問道:“陛下……陛下他,要立鄆王殿下為太子了麽?”

程昶心間一頓,是鄆王?

但他沒答這話,只是道:“我是琮親王府的人,眼下在禦史台當差,我不能保證一定能救你們的性命,但你們如果把當年的真相告訴我,應該有一線生機,你們信我嗎?”

“奴婢知道你。”良久,內侍說道,“你是琮親王府的三公子,從前你來東宮,奴婢跟著太子殿下,見過你幾回。”

他問:“你……你想知道什麽真相?”

程昶問道:“當年塔格草原蠻敵來襲,太子殿下為何要保舉忠勇侯?”

這一問甫一聽上去沒甚意義,忠勇侯鎮守塞北,塞北出了事,自然該由他出征。

可仔細想想,卻不盡然。

當皇帝的心裏,總有些不便說出口的計較,譬如馭下要講究制衡之術,又譬如,守疆土的將領要常換常新,否則一個老將在同一個地方駐守太久,得了那裏的軍心民心,容易做成土皇帝,變成朝廷的心腹大患。

當時昭元帝剛召回雲舒廣,目的就是為了另派將領鎮守塞北,故太子明|慧,應該猜得到他父皇的心思,怎麽雲舒廣才回金陵不到一年,他竟逆著昭元帝,竭力保舉忠勇侯出征了呢?

衛玠一挑眉,沒想到三公子見微知著,竟能瞧出旁人想不到的這一層端倪。

被程昶這麽一引,內侍倒真憶起一事來:“太子殿下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先皇後病逝那年,他剛大病過一場,好不容易養好了些,塔格草原就出事了。當時忠勇侯剛回金陵大約半年,太子殿下雖與他見過兩回,倒是沒提要請他出征的事。後來陛下都已將出征的將軍定下來了,太子殿下不知是得了什麽消息,忽然懇請陛下讓忠勇侯出征。陛下一貫信賴太子殿下,便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