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章(第2/3頁)

程昶道:“長途運糧,途經的驛站數以千計。你可以修改運糧的路線,但你不能修改運糧所經過的驛站數目,否則會與當地官府統計的數目不相符。也因此,你修改運糧路線時,選擇以避開暴民為借口,在同一個地方反復繞行,經過同一個驛站兩次甚至三次之多,可是上千個驛站,你總會疏漏幾個,那幾個我查了,正是在西北附近。你運糧路線不合理就不提了,話說回來,你說你運糧要繞開暴民,這我理解,但據我所知,你當時前去賑災,樞密院發了五千軍衛給你,加上當地官府還有許多官兵,合在一起,還治不住暴民?”

“你或許想說暴民也是民,不過是因為大旱才落草為寇,你不想傷他們,但當時災情緊急,數萬災民等著糧草救命,孰輕孰重,你難道分不清楚?你為避暴民繞行以至糧草延至,豈不是本末倒置?”

“其實事實恰恰相反。”程昶看著鄆王,說道,“你初到淮北,立功心切,沒有勘查好路線與當地情況就急於調糧,並且催促各方加快運糧,結果從江南、淮西運送的一大批糧在路上遭到暴民哄搶。

“好好的糧被你弄沒了,淮北等著救濟的數萬災民怎麽辦?你心知闖了禍,慌於彌補,便求助於樞密院姚大人。當時恰逢忠勇侯也要用糧,西北與北境的屯糧即將發往塞北,你二人於是合謀,推說是驛使路上耽擱,將忠勇侯求掉兵糧的急函壓下,暗改了運糧路線,私自調換了屯糧與官糧,以至忠勇侯久等不來兵糧,只好速戰速決,追出關外。”

“陛下——”程昶言罷,姚杭山越眾一步伏地跪下,懇切道,“塞北將士戍邊辛苦,臣從來體恤他們,歷來但凡忠勇侯求糧,臣從未敢有一日耽擱,三公子此言空口無憑,純屬妄斷妄測,這樣的事,臣絕沒有做過,絕沒有做過啊!”

“我是沒有什麽切實的憑證。”程昶道。

“但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從西北運糧,文書上可以作假,但糧草所經的驛站做不了假,倘若你們真的問心無愧,沿著千余個驛站問過去,問問驛丞,問問當地官兵,六年前究竟有無大批糧草自這裏經過,發往淮北,一切自當一目了然,你們敢嗎?”

“邊境屯糧,每年到底有多少收成,樞密院、戶部都有記錄,且其產出數目,與各地的官糧必不相同。你們魚目混珠,私自換糧,或許可以改一年的數字,但你們不可能把之前每一年的數目逐一改過,只要從戶部調出黃冊,兩廂一做對比,算一算經年下來各方產出的平均數,其中端倪必然自現,你們敢嗎?”

“況且,”程昶一頓,“我雖沒有實證,輾轉打聽,得知當年忠勇侯犧牲後,故太子殿下懷疑其死因,遣人赴塞北細查,得知竟是你暗中調走屯糧,盛怒之下,以至病發而亡,此事當時伺候在故太子殿下身邊的兩名侍婢均可作證。這二人昨日被我從明隱寺帶了出來,眼下就候在宮門外,我這就懇請陛下將他們傳來金鑾殿上對峙,你們敢嗎?!”

鄆王本以為程昶不學無術,便是這大半年來轉了心性,可他終究不熟悉文書,難以鉆研,便是花足一月翻閱卷宗,哪能找到什麽端倪?未料他專注又細致,非但把卷宗閱盡,還能比照著大綏地志,把他運糧路線的不合理處一一找出,從千余驛站裏辨出西北的那幾個。他甚至不知什麽時候學了算術,連戶部最繁雜的錢糧賬冊該怎麽算,算過後又該怎麽剖析,都了如指掌。

直到現在,鄆王終於慌了神。

賑災是朝政大事,這樣大的案子,他哪怕身為皇子,有姚杭山相幫,也不可能手眼通天,把紕漏藏得嚴嚴實實,倘有心要查,何愁找不著證據?

當年只因朝政軍政太亂,故太子又急病難愈,一眾朝臣不願火上澆油,才讓他糊弄了過去。

更重要的是,那時昭元帝有心袒護他。

可是,哪怕天子有心袒護,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昭元帝愛惜聲名,在鐵證面前,當著一眾朝臣,難道還會偏袒他嗎?

何況,若他所料不假,程昶從明隱寺帶回來的兩名宮婢,正是當年伺候在程旸身邊,看著他把毒|藥湯送去程旸臥榻邊的那兩個。

故太子仁德,極得人心,這一殿朝臣或許不會為了一個忠勇侯得罪將來的儲君,但若他們得知他曾給故太子下毒,必會為故太子討回公道的。

鄆王思及此,心思急轉,忽生一計,心道當年他給程旸下毒,父皇是知道的,父皇包庇他,實屬幫兇,這麽看,父皇應與他是同一邊兒的,只要不讓那兩個侍婢上殿,道出當年的實情,至於程昶要查的戶部賬冊、調糧路線,那都是日後的事,未必沒有轉圜的余地。

鄆王目光落在昭元帝身上,見他正目色陰鷙地盯著程昶,順勢就道:“父皇,明隱寺早被封禁,明嬰擅闖原就是罪過,還口口聲聲稱是從裏頭找到了證人,他稱兒臣立功心切,兒臣看他才是立功心切!他要請翻戶部黃冊,要算糧草,要遣人去淮北甚至西北查運糧路線,兒臣清清白白,憑他去查!但請父皇莫要聽信了他的讒言,誤將兩個連身份都難以查清的人請上來對峙,這裏是金鑾殿,煌煌天威在此,豈是憑他信口開河,就能鬧一出沉冤昭雪的?未免太過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