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天剛亮,城門口的親衛分成兩列,一字排開,朝中各臣簇擁著昭元帝的禦輦等在城門外,陵王與琮親王就站在前列。

昨日程昶在揚州的消息一傳來金陵,昭元帝立刻命令宣稚帶著兩千殿前司禁衛去接,眼下卯正已過,遙遙見得一列兵衛從遠處行來。

宣稚驅馬到近前,跪地拱手:“稟陛下,末將失職,並未能從揚州迎回世子殿下。”

禦輦中的人久坐不語,反是陵王聞言一愣,問:“未能迎回明嬰?歸德將軍此言何意?”

他這日身著紺青大袖公服,腰束革帶,雖素雅了些,難掩一身清貴之氣。

宣稚道:“末將昨夜帶人抵達揚州時,揚州府尹劉勤劉大人稱,世子殿下已然與明威將軍先行回到金陵了。劉大人說,世子殿下臨行前交代,他當日在皇城司,實為柴大人所迫害,讓末將等把柴大人押解回京。”

此言出,四下俱驚。

柴屏為人素來十分和善,竟會是迫害三公子的兇手?

眾人的目光這才從長長的護衛隊掠過,落到後方一駕囚車上。

陵王聞言,倒是平靜,“唔”了一聲道:“有這樣的事?揚州府尹何在?”

劉府尹越眾而出:“下官在。”

“明嬰指認柴大人時,可還說過什麽?”

“回殿下,世子殿下只說當日是柴大人帶人把他追殺至皇城司內外衙通道盡頭的柴房,那把火也是柴大人命人放的。以至柴大人手臂上的燎傷,是因為大人命人給柴房上了鎖,後怕人發現銅鎖懷疑上他,取鎖時,烈火沖出柴房所致。”

“既如此,此案涉及當朝王世子、朝中大臣,非同小可,當立刻著令三司一同徹查,一定要找齊證人、證物才可定罪。既不能讓明嬰平白遭此大劫,卻也不能冤了當朝大臣,父皇以為如何?”陵王言罷,對著禦輦拱手請示。

“殿下不必費心,證人本王已經找來了。”

昭元帝還未答,只聽人群後方傳來冷冷一聲。

眾人聞言望去,只見左面的侍衛朝兩旁分列開,讓出一條狹道,程昶帶著周才英,正自狹道裏行來,他的身後跟著的正是雲浠與數名皇城司禁衛。

程昶到得禦前,先一步與昭元帝拜道:“陛下。”

昭元帝的聲音自禦輦裏悠悠傳來:“昶兒平身。”

程昶的目光又落在禦輦一旁的琮親王與王妃身上。

時隔一年,琮親王的鬢發已花白一片,王妃本是美貌,而今卻已不復昔日風姿,一見到他,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程昶原本對這兩位半路父母沒甚感情的,可眼下見他二人這般模樣,心中一時澀然,不由上前一步,喚道:“父親、母親。”

這聲“父親”入耳,琮親王的眼眶也紅了,但他很克制,拍了拍程昶的手,說:“你平安就好。”

早在揚州時,程昶就聽劉府尹說了,自從琮親王府為他辦過白事,琮親王夫婦便一直閉門謝客,連昭元帝的大壽都不曾親赴。

程昶知道,琮親王這是對昭元帝徹底失望了,可他處境艱難,既無力反,也不能雪恨——程昶的“屍身”一直未能找到,倘他還活著,琮親王府一旦反,豈不平白斷了程昶的後路,於是只能與昭元帝兩不相見。

程昶本想好生安撫一下他的父親母親,但許多話自可留回府中再敘,眼下畢竟在禦前,他還有更重要的事當做。

程昶退後一步,再朝昭元帝的禦輦一拜,說道:“稟陛下,一年前侄兒被賊人追殺,實為鴻臚寺少卿周才英周大人親眼所見,那賊人以為侄兒已死,是以疏忽大意,留下了這麽一個證人。侄兒擔心那賊人對周大人下手,昨晚與雲將軍連夜回到金陵,救下周大人,現周大人已親書血狀一張,足以證實侄兒當初,正是為禦史中丞柴屏所害!”

這話出,周才英戰戰兢兢地跪地,奉上一封血書。

守在禦輦旁邊的吳峁將血書接過,呈入禦輦。

周才英道:“稟陛下,當、當日,明嬰,不,世子殿下之所以會去皇城司,正是柴大人借用失蹤的五殿下一事,把世子殿下誘去的……”

昭元帝聖躬違和,眾臣皆知,以至這個老皇帝想在臨終前與失散多年的兒子見上一面的心願,也成了朝中眾人心中心照不宣的秘辛。

是以周才英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提及五殿下程旭,周遭人等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怎麽吃驚。

昭元帝一面聽周才英說著,一面掃過血狀,待周才英說完,他喚道:“大理寺卿。”

“臣在。”

“眼下刑部要查兵部庫房失竊案,柴屏又是禦史台的,這張血狀暫由你收著,昶兒被人追殺至火海的因果緣由,朕限你十日內,務必查得水落石出。”

“是。”

昭元帝微一默,又喚道:“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