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第3/3頁)

“在那邊——”

似乎有殿前司的人看到他們了,正往這裏趕來。

“殿下,殿下您怎麽了?”宿台問。

程昶捂住心口,想要回答他,可還未開口,一股灼烈的疼痛便從心上奔湧而出,沿著肺腑一直燃到他的舌根,喉間腥甜驀然襲來,一口鮮血猝不及防便自他的嘴角湧出來。

新鮮的血腥氣混雜著烈火燒灼的焦味,混雜著兵亂的屍腐之氣,浮蕩在周遭。

混沌間,程昶聽到有人在說:“你背著殿下離開,我們為你斷後!”

可這聲音倏忽間又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人在喊:“三哥!”

有人在問:“程昶,你怎麽了?”

“手術不是成功了嗎?怎麽還不醒來?”

他是清醒的,然而身體卻不禁劇烈地顫抖起來。

一瞬間覺得自己躺在充斥著消毒水氣息的醫院裏,渾身插滿維持生命體征的導管。

下一個瞬間,又覺得自己置身於烈火兵亂之中,斜陽日暮,周身染血。

一命雙軌,黃昏將至,時空在這一刻交織扭轉,竟不知哪一個自己才是真的自己。

每一個聲音都在周遭環繞,每一種疼痛都在骨血裏砭灼,卻與此前的經歷又不盡一樣。

仿佛更縹緲,卻更真實。

清醒著承受淩遲之刑,每一道所落下的黃昏之光,都如刀子一樣割在肌理之上。

痛不欲生時,耳畔忽然想起老和尚師父的聲音:“哪怕有佛祖庇佑,命有定數,也不能無休止損耗。”

“程先生這次回來,可有咳血劇痛之症狀?”

“這就是了。”

這就是了。

哪怕一命雙軌,也有耗盡的一日吧。

身上震了震,似乎有人要把自己馱於身上,背著他逃命。

眼前視野早已模糊了,程昶撐著最後一絲力氣擡手擋了擋,啞著聲說:“你們走吧……”

“別管我了……”

“我今日到此,只能這樣了。”

他背負血恨,一心想以惡懲惡以瀉心頭之忿。

眼下走到這裏,已是絕境,縱不能看到陵王的結果,卻也已經做到極致了。

宿台道:“不行,末將是殿下的護衛,當誓死保護殿下!”

羅伏也道:“宿大人說得正是,殿下千金之軀,末將受衛大人之命護殿下安危,今日縱是拼盡我們所有人的性命,也要保住殿下!”

程昶笑了笑,聲音渺然:“不用了。”

他說:“我不知道,你們怎麽想的,但是……在我的家鄉,人命不分貴賤,都一樣寶貴,你們不必為我犧牲……”

周身疼痛錐心刺骨,心上猶如烈火焚燃。

程昶一點力氣也無了,憑著本能站起身,最後叮囑宿台:“跟阿汀說……”

說什麽呢?

說如果他還能回來,一定會再來找她。

可是,他若回不來呢?

若回不來,他也會讓人在另一個世界的墓志銘上刻上碑文,說他一直想娶一個人為妻,可惜,未能如願。

不過,若是這樣,便也不必對她說了吧。

程昶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身邊除了兵亂與烈火聲,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

直到雙足失去力氣,伏倒在地,才發現幾個殿前司的禁衛已然追到了近前。

程昶擡起頭,模糊中,只能從他們身上的禁衛服辨出他們中沒有歸德將軍。

大概是宣稚派出來找他的幾個武衛隊之一。

瞎貓遇上死耗子,撞上了。程昶在心中嘲弄著想。

這日的黃昏之光極盛極烈,伴著山間蒼茫的風聲,吹得程昶周身錦衣雲紋浮動。

貌若天人的公子就這麽伏在地上,臉色慘白得近乎透明,嘴角鮮血順著下頜,一滴一滴淌落在地,霞光傾灑在清俊的眉眼,為那雙溫柔的眸子蒙上一層乖戾的,發紅的陰翳,紅得亦要滴出血來。

有人要他的命。

他不甘心。

聽說人若含恨而死,會淪落九幽地獄。

那麽他這個三世善人,自此往後真的會化為厲鬼吧。

“世子殿下,對不住了。”身前的殿前司武衛長提刀走上前來。

程昶擡目看向遠方,黃昏逢魔,通紅近如異象般的晚霞與這滿山蒼翠融為一體,似要在山野間炸開一團又一團的血火。

“三哥!”

“程老師!”

“程昶,醒醒!”

天地輪轉,時空顛倒,命軌交織的一瞬,世間綸音如潮水般響起,菩提花即將綻放。

然而就在這時,不知從哪兒忽然傳來一聲清喚。

“三公子——”

破風之音隨之襲來,鏗然撞在劈來的橫刀之上,一柄紅纓槍倏然蕩開殺意,插入眼前地面三寸。

仿佛天地間的風聲都被驚動,綸音如潮來如潮而退,菩提花收起花瓣,泯滅於凡空之中。

程昶愕然別過臉看去,滿山蒼翠與亂象之間,一襲紅衣如火,朝他奔來。